第121章 番外一 鏡花 下

謝之容幾乎已經忘了自己是如何踏出的書房, 印象最清晰的便是從耳廓一路燃燒到雙頰的炙熱溫度,唇瓣開闔許久,最終只狼狽地吐出胡鬧二字, 迎著蕭嶺似有戲謔調侃的目光又氣惱, 氣惱自己為何這般窘迫, 更氣惱蕭嶺的從容自然。

謝之容按了按眉心, 回過神來時已在自己書房的竹席上端正地跪坐著了。

堂堂儲君,未來帝王, 言談竟如此輕佻。

但轉念一想蕭嶺的語氣,又覺得是自己多想,冤枉了他,一時糾結難熬, 連手中的珍本古籍也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與謝之容所處偏殿不過一殿之隔的正殿寢宮內, 蕭嶺毫無坐相地靠著引枕,懶散地眯著眼, 想起謝之容方才的反應, 要笑又忍住, 下頜抵在掌心,手指半遮著唇角弧度。

站在不遠處正在低聲同宮人說著什麽的許璣不著痕跡地往太子的方向看了一眼,一轉臉, 眼中的擔憂立時煙消雲散。

殿下這是,怎麽了?

用過午膳, 蕭嶺抱著一匣子書去找謝之容請教。

此刻的謝之容相當公私分明,哪怕他心中再悸動, 再茫然糾結, 不知靠近還是疏離, 面對著誠心求教的蕭嶺, 謝之容都不會拒絕。

面對著接過書,還擔心地輕聲問他:“殿下怎麽不命人將人送過來的?”謝之容,蕭嶺終於體會到了假公濟私的快樂。

蕭嶺笑道;“孤可不想讓之容覺得孤養在深宮嬌生慣養,四體不勤,不堪造就。”

謝之容清雋的面容上浮現出了幾分無奈。

蕭嶺是個好學生。

這是無論什麽時期謝之容都能意識到的事情。

思維敏捷,觸類旁通,聽人講解時神情專注,一眼不眨地望著對方,時不時輕輕頷首,恍然大悟時眼中頓時盛滿笑意,讓謝之容心情也隨著蕭嶺的唇角上揚。

手指壓在書頁上,蕭嶺朝謝之容笑道:“孤不若去向父皇請旨,讓之容來教孤。”

經過這幾日的鍛煉,謝之容已然開始慢慢習慣蕭嶺的天馬行空,只頷首笑道:“臣才疏學淺,不敢擔此大任。”心裏卻有點微妙的高興,恍若有一汪甜水流過。

無論什麽事,蕭嶺似乎都對他報以絕對的信任。

對能力的信任,對品性的信任。

為什麽?

謝之容疑惑地想,無論如何也得不到一個令自己信服的答案。

可他並不討厭這種信任,更不願意去辜負這種信任。

天色漸晚,蕭嶺禮貌告辭。

偏殿的書房中在一人離去後立時安靜了下來。

謝之容緩慢地眨了下眼,然後轉身,將桌上剛剛翻過的書收拾起來,放入書匣——蕭嶺忘記拿走了,也可能是刻意放在這的,以備下次再用。

之後如是幾月,皆是如此。

蕭嶺待他親近,甚至稱得上親昵,而這份親昵中並無任何不褻玩的意味在,仿佛是蕭嶺融入骨髓中的習慣,每一次靠近,都無比的親密、自然、坦蕩。

觸碰從開始無意識般地勾住袖口變成了,變成隔著衣料攥住手腕,第一次是蕭嶺不經意,隔著單薄衣料骨肉相硌合時原本在為蕭嶺解惑的謝之容語音一頓,然後平靜地講了下去,仿佛誰都不曾在意。

再後來時是偶爾的搭肩,如同軍營中最常見的同袍兄弟,還有不隔著衣料的相握,蕭嶺思索時喜歡擦磨擺弄手邊的東西,有筆,有鎮紙,還有謝之容搭在案上的手指,摸起來微微熱,手背光潔,手指修長,像是一塊溫熱的美玉。

蕭嶺自小養在深宮中,不曾受過一點皮肉傷,皮膚冷而滑,他擺弄的很細致,往往要從指根摸起,用一點力道下壓,往上擦磨,到骨節處要停一停,揉蹭兩下,光滑的甲緣在指縫出刮擦,樂此不疲。

是蕭嶺意識到了不對,立刻松開手,不好意思地朝他道歉,謝之容當然要大度地說無事,眼中明明有一層薄薄血絲,卻還要故作淡然地說:“臣與陛下同為男子,不必這般扭捏。”

姿態自然,聲音清潤柔和,只是微微沙啞,聽起來卻愈發動人。

像是默許,像是在暗示著蕭嶺可以得寸進尺。

謝之容說話語氣淡淡,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頭狂跳的有多厲害,呼吸微亂,緊張得竟微微沁出了汗珠。

蕭嶺那天離開時天色微暗,待蕭嶺離開,謝之容如獲大赦,以絲帕擦拭,布料被弄得潮濕。

謝之容垂著眼,原本壓抑的情緒在此刻噴薄而出。

他在心中唾棄著自己的無恥。

他明知道蕭嶺待誰都非常親近,微笑可以隨意給予,觸碰與撫摸也不是有意為之,待不曾熟識的青年才俊他也會起身虛扶,面對親眷友人更是如此。

謝之容深知自己絕非特例。

更知道這種程度的觸碰似乎也談不上曖昧。

他明明心有二意,卻不拒絕,不曾劃清界限,甚至給予若有若無的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