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受恩王府的書房內, 崔平之目光陰沉沉地掃過兩個皆垂首不言的兒子,區別在於,崔安雖低著頭, 眼角眉梢卻全是喜悅, 崔康則不同, 一雙眼睛裏氤氳蒸騰著妒恨, 崔平之朝著崔安,冷冷喝道:“得意忘形!”嚇得崔安身形一顫, 面上除了震恐還流露出了幾分委屈,不等崔康高興,又罵崔康,“氣量狹隘!崔安不是你親哥?做出一副陰陽怪氣的樣子給誰看?!”

崔康挨了訓, 倒無大哥那般怕崔平之, 不服氣地道:“兒子只是,只是……”

崔平之擡手, 示意崔康閉嘴。

“一個兩個, 鼠目寸光, 皇帝為什麽平白給了王府一個世子的名位?”崔平之說這話時近乎於痛心疾首,失望地看著兩個兒子,“他那是早知你們兩個素日不和, 要挑撥你們二人相爭,到時候皇帝坐收漁利!”

崔安喃喃道:“皇帝遠在京中, 怎會知道府內這點微末小事?”

崔康冷笑道:“皇帝如何知道?我的好大哥,你可別忘了, 蕭靜謹和崔寒可還在京中呢。除了她倆, 還會有誰和皇帝說這等事情。”

乍聞這兩個名字, 崔平之目中閃過一絲陰冷之色。

他沒想到, 一直蟄伏安靜的蕭靜謹會突然咬他一口。

崔寒身上可流著受恩王府的血,蕭靜謹就不害怕,來日若受恩王府倒台,皇帝斬草除根不成?

口中卻道:“你們兩人若是兄友弟恭,棠棣情深,便是有一百個蕭靜謹與崔寒在皇帝面前進言,也動搖不了王府。”

見話題又繞了回來,兩人只好道;“是。”

“你們二人且記住,皇帝此舉,絕非施恩,”崔平之看得明白皇帝打算,這簡直可謂陽謀了,皇帝將世子之位給了崔安,之後只要受恩王這個爵位還在,崔安是一定要襲爵的,他知道這是圈套,可現在直說皇帝的詔令不作數,定然寒了崔安的心,更寒了崔安外祖家的一幹軍功貴族的心,可若承認詔令作數,崔康定然不會善罷甘休,從此之後受恩王府必定爭端不斷,皇帝的居心擺在明面上,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兩個兒子都心甘情願地踩進陷阱裏,“莫要落入皇帝設下的圈套。”

若真兄友弟恭,則萬事可解。

然而,兩人都有私心。

皇帝打破了好不容易保持了十幾年的平衡,崔康與崔安的鬥爭,在之後會愈演愈烈,直至塵埃落定。

“圈套?”崔康聞言眼前一亮,“也就是說,皇帝的詔令不作數?”

當年太-祖皇帝列土封疆,他們兆安的事情為何非得皇帝指手畫腳?

崔平之頓了下,望著崔安霍然擡起的頭,恨不得給崔康一耳光,怒道:“本王方才說的話你竟半點沒聽進去!本王說了,莫要在乎這等事,以至於禍起蕭墻,讓皇帝白白得了漁利!”

崔平之已是震怒,怒極之下,崔康崔安誰都不敢出聲,遂閉了嘴,默然站著。

崔平之既不否認,也不確認,卻委實傷了兩個兒子的心,如崔安覺得父親一如既往地偏心崔康,連皇帝的名詔都能不遵,方才的狂喜有如被一盆冰水迎頭潑下,而崔安則覺得皇帝一時半會也不會奈受恩王府何,只要崔安活著,襲爵是必然的事情。

兩人不是不清楚皇帝或有想看他們相爭內耗之意,可,權柄擺在眼前,誰能忍得住呢?

爭鋒相對了十幾年的兄弟兩個在今日的書房中達成了微妙的共識:只要對方死了,那麽自己承襲爵位,就是毫無疑問的事實。

……

“什麽?”謝之容輕輕松開手,方才震驚愕然到了極點,奏折差點被他扯碎,皇帝突然發問,喚回了岌岌可危的理智,他手指撫平剛才留下的褶皺,好像沒聽清似的,“陛下說什麽?”

蕭嶺笑,同謝之容開玩笑道:“如之容的耳聰目明,竟也有聽不清人說話的時候。”

謝之容垂首,蕭嶺的發絲若有若無地蹭著他的唇瓣,“臣醉了,聽不清。”

聽到謝之容說自己醉了,蕭嶺笑得愈發開懷,“朕問,奏折上寫了什麽?”

謝之容放下奏折,按了按眉心,樣子似乎有幾分茫然,小聲道:“請陛下恕罪,臣沒看清。”

他眼眸清瀲,其中含著盛滿燭火的水光,蕭嶺喉結滾動了下,低聲回答:“沒看清,朕便明日再看。”

謝之容攬著蕭嶺的腰,柔聲勸道:“陛下,臣扶陛下進去休息,好不好?”

蕭嶺聞言抓住了謝之容的手,斷然拒絕,“朕沒喝醉,但你醉了,朕送你回去休息。”

謝之容眉眼彎起,笑顏灼灼,生輝奪目,順從回答,“好,陛下送臣。”

他面上笑容自然溫柔極了,心中驚濤駭浪卻沒有半點平息的跡象。

反而,越來越不安。

謝之容很少體會到這種不安。

他的不安只來源於無法掌控局面,而在不涉及蕭嶺的全部情況下,他都能洞悉全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