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蕭嶺愣了一下, 謝之容在他心裏雖然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但於可愉興之物多毫無興趣,他乍然要賞, 倒令蕭嶺十分意外, 旋即笑道:“那之容想要什麽?”

謝之容的視線在皇帝臉上輕輕一劃, 讓蕭嶺有種自己仿佛也成了籌碼之一的錯覺, 半晌,謝之容微微皺眉, 道:“陛下昨夜沒睡好?”

蕭嶺:“……”

謝謝,已經在悔不當初了。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哪怕蕭岫抱著他胳膊嚎啕大哭他也不去長信宮。

蕭嶺輕咳一聲,目光遊移, “之容, 你還沒說你想要什麽?”

“國事重要,陛下身體更重要。”謝之容道, 蕭嶺擡頭看他, 臉上有一種見鬼了的悚然, 不知道是不是蕭嶺的驚異表現得過於明顯,他又補充,“若陛下欠安, 於國事上便要耽誤。”

蕭嶺呼了一口氣,剛才那種違和頓時煙消雲散, 下意識按了按眼下烏青,道:“朕以後慎重。”說著看向謝之容, 等待謝之容的回答。

“這樣說來, 陛下是要給了?”謝之容問道。

蕭嶺沒有立刻應答, “之容不妨先說你想要什麽。”

謝之容平日很欣賞蕭嶺的謹慎, 但放在這種時候,未免可惡,眉宇下壓,遮掩住了眼中的情緒,謝之容戲謔道:“陛下昨日不還說,臣要什麽,凡陛下所有,都不會吝嗇嗎?”

蕭嶺腦袋蹭地炸了一下。

讓謝之容經歷了這件事情,以謝之容的記憶力,這和讓人錄下來了有什麽區別?

他用手指按住了半張臉,不願意擡頭見人,生無可戀道:“之容請說。”

蕭嶺整個人此刻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頹唐,好像下一秒就能尋個角落裏去蜷著,可見在皇帝心裏,這件事有多丟人,謝之容看他這個可憐樣子輕笑了聲,起身道:“既然陛下慷慨,臣卻之不恭。”

他離開桌案時不知有意無意,與蕭嶺距離不遠。

袍角劃開的弧度恰好蹭到蕭嶺的手臂,突如其來的觸碰讓蕭嶺豁地擡頭。

“權當陛下欠臣吧,”謝之容語氣平淡,尾音卻略微上揚,仿佛頗為愉悅,“待臣想好,”他一頓,意味深長道:“待陛下舍得,臣再來討要恩賞。”

不等蕭嶺回答,他見禮,“陛下宵衣旰食,臣不便打擾,先告退了。”

蕭嶺頷首,又拿起來本奏折。

朱筆的一端輕輕點在眉心上,蕭嶺若有所思。

謝之容想要什麽,若他能給,他自然會給。

但有些他不能給。

譬如他的命。

蕭嶺落筆,眉心微蹙。

謝之容到底想要什麽?

而後數日,蕭嶺公務繁忙。

距離蕭嶺繼位後的第一場會試,已不足兩天。

……

這日,大長公主府門前車馬盈門,來往馬車足足排出去二裏遠,占了公主府門前一條街。

花廳內,崔寒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地翻著本匯編了古人新政改制的書。

負責押送這批東西的管事捧著幾乎能與他手中書一般厚的禮單一件一件地念著,念了約一刻,念得嗓子發幹,額頭冒出細細的汗珠來,從古董字畫念到首飾,才開始念衣料,此後還要家具、丸藥、和各類雜用,“……蟒緞、妝緞、石榴綾、煙綾羅各五百匹,王爺記掛著郡主喜歡石榴緞,特命送來八百匹。”

崔寒合上書,擡手示止。

管事的如獲大赦地停下。

少女坐在陽光下,搭在膝蓋上的手凈白近乎生輝,削刻的手腕上偏帶著只血沁玉鐲,襯得原本就過於蒼白的皮膚竟透出些陰沉氣來。

“這是做什麽?”他語氣聽不出喜怒,“將一應物件備齊全了,倒好像父王容不下本郡主,想我及早出嫁似的。”

管事哪裏敢接這話?

“還是說,”手指劃過書脊,“父王覺得宮中會慢待我與母妃?怕我們孤兒寡母在京城一應用度全無,巴巴地把東西送來,”崔寒面上淩厲之色立顯,“這樣快,我與母妃剛離開王府,你們便也啟程了吧?”

大長公主與受恩王夫妻兩地分居,受恩王掛念,常常派人送東西也是有的。

但從來沒有一次,準備得如此齊全。

崔平之的目的是什麽,昭然若揭。

管事的被崔寒森冷的聲音嚇了一跳,本想立刻跪地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請罪的,而後突然想了臨行前大公子崔安來叮囑他的話。

崔安告訴他,他押送有功,日後便留在郡主身邊效力。

管事先前不是沒做過這樣的事情,以往大長公主在京城,他亦來送東西,不足半個月就要回去。

可這半個月,他可不能清閑地呆在京中,而是,觀察著大長公主府的動向。

還有京中,可有大事。

往年的大事無非是皇帝又殺了哪個官員,又做了什麽喪心病狂之事,然而此次進京,他愕然地發現,今年京中最大的事情,竟然是要會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