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謝之容進入書房。

蕭嶺原本還裝模作樣地拿了一本奏折看, 但當謝之容進來時,他思緒無論如何也無法集中在奏折上,在謝之容面前撒謊實在不明智, 蕭嶺放下奏折, 道:“之容。”

謝之容見禮過後坐到蕭嶺對面。

兩人相對而坐, 一時無言。

蕭嶺只要想想自己喝醉了之後拉著謝之容發瘋的樣子就覺得丟人至極, 輕咳一聲,道:“之容, 昨日朕酒後失德,令之容……見笑了。”

畢竟人的一生大約很難有同性抓著手說我都給你的經歷,比這個更讓人尷尬的是,他不是被抓手的, 他是去抓人手的。

謝之容靜默一息。

蕭嶺就坐在他面前, 眼角眉梢堆滿了歉意,像是不想看謝之容的表情似的, 他微微垂頭, 目光有點躲閃, 連耳朵都隱隱發紅。

謝之容瞳孔一縮,不知想到了什麽,半晌, 才沉聲問道:“酒後失德?”

蕭嶺聽到他這個語氣說話,頓時覺得頭皮發麻。

謝之容的聲音是很好聽的, 若碎玉鳴,泠泠動人, 既好聽, 又冰冷, 幾乎把拒人千裏刻進聲音裏, 但當兩人相熟之後,蕭嶺不經意間發現謝之容對他說話語氣越來越溫和,甚至時常含笑。

而此刻的語氣,更像是壓抑著某種情緒。

如果蕭嶺沒有理解錯的話,這種情緒應該是——憤怒。

昨天拉著他的手說話就讓謝之容氣成這樣嗎!

蕭嶺恨不得往後再縮縮,奈何書案後的空間就那麽大,距離足夠謝之容伸手把他掐死了。

蕭嶺很想保住自己的脖子,更想保住自己脖子上還算有用的腦袋,當即解釋道:“是朕酒後失德,之容有所不知,便是因為朕喝醉之後極易失態,朕才甚少喝酒,但昨日崔表妹連喝兩杯,朕若是滴酒不沾,未免損姑姑和表妹心意。”蕭嶺從來不知道自己說話也能這樣快,在蕭嶺心中,這不是在解釋,這是在和生命賽跑,“朕喝過酒之後對誰都如此,只因你昨天晚上在朕身邊,朕絕不是有意戲弄於你,朕對之容你毫無褻瀆覬覦之心,”

“對誰都如此?”謝之容的語氣比剛才輕緩不少,也溫和不少,幾乎就與平日一樣了。

但即便和平時差不多,蕭嶺還是感受到了一種說不出的悚然。

好像,更陰森了。

“是,之容若是不信朕可喚許璣來,他以前亦受此害,一問便知。”

自然是他說什麽,許璣都會應答是,蕭嶺不擔心會被揭穿。

謝之容似乎輕輕地,緩緩地吸了一口氣。

蕭嶺小聲道:“真的,朕絕無他意。”

他也不敢有!

比起美色,更珍貴的是性命。

前車之鑒在原書一百多章被挫骨揚灰了,有這樣血淋淋的教訓在前,蕭嶺絕對不會對謝之容生出一星半點的染指之心。

絕無他意這四個字說的雖然輕,卻擲地有聲,蕭嶺都已恨不得指天發誓了。

謝之容覺得自己唇角似乎微微翹起,露出了一個笑的樣子。

皇帝信誓旦旦,對自己說,他對自己,絕無他意。

絕、無、他、意!

謝之容記得,數月之前,他和蕭嶺一道做戲,那時候蕭嶺滿目情深,那時候他卻忍不住分神去想,倘若真對這沒心沒肺的帝王懷有真心,並期望帝王以同樣的感情相待,那就太可憐了。

不過數月,他當時覺得最可憐的人,居然成了自己。

謝之容動了。

蕭嶺震悚,差點站起來。

但他硬生生地按捺下了這個打算。

他眼中那一刻流露出的防備,足以在謝之容原本就被掀起了駭浪的心中再添一筆。

可謝之容只是以手半撐下頜,以一個相當隨意的姿態面對著蕭嶺。

他的長發垂下,有幾縷落在桌案上,分外美麗。

更,格外危險。

展露在蕭嶺面前的手指修長而用力,皮膚細白,恍然見之,竟可疑為白刃。

這是一只可以殺人,並且,殺死過人的手。

只是甲緣光滑,洗去了縫隙中的血腥而已。

謝之容微微湊近,對皇帝笑道:“那陛下喝醉之後一定要小心。”他眸光仍是清潤的,只是多了好些說不清緣由的暗色。

蕭嶺喉結艱澀地滾動了下。

明麗到了極致的花木,卻生著劇毒。

“小心什麽?”蕭嶺問道。

“小心莫要與一斤斤計較的小人在一處,”謝之容笑吟吟道:“不然,若是此人當真了而陛下沒有做到,恐傷君臣之情。”

謝之容居然會陰陽怪氣!

此乃蕭嶺一莫大發現。

他以為心思深沉到了謝之容這個地步,幾乎已經摒棄了人類的這種情緒。

蕭嶺有錯在先,幹笑兩聲,摸了摸鼻子,道:“幸而朕昨天晚上喝醉遇到的是之容,以之容心胸氣量,定不會傷到朕與之容的君臣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