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刻鐘後, 姑臧沈府內院。

驚蟄和谷雨惴惴不安地站在臥房榻邊,等李答風給昏迷的姜稚衣診脈。

片刻後,李答風松開切脈的指, 擡頭道:“連日趕路疲累,加之受驚波動心緒,睡一覺就好,沒有大礙。”

兩名婢女松出一口氣。

李答風吩咐她們給姜稚衣點上一盞安神香, 朝元策遞了個眼色, 當先往外走去。

元策坐在榻沿, 靜靜看著昏睡中眉頭緊鎖的姜稚衣,沉默良久,將她壓著被沿的手輕輕拿起來,蓋進被衾裏,起身出了臥房。

闔上房門一回身, 對上李答風意味深長的眼神。

“說吧。”元策斜倚上廊柱,一擡下巴。

這一路以來,他隔差五讓李答風給姜稚衣診“平安脈”,聽李答風每診一次都說她的血瘀少了些許, 已經習慣了他這種眼神。

“她的血瘀還殘留最後一點,不過這點血瘀應當已經不妨礙認知了, 她最近仍維持著這段記憶,可能是心裏不願面對真相,現在就看是她自欺欺人的本事大,還是接連受到的刺激大——這幾天你隨時做好準備。”

元策偏頭望著臥房的方向, 廊燈映照下的臉一半在明,一半隱沒於陰影,半晌過去點了點頭:“知道了。”

長夜靜謐, 臥房榻上,姜稚衣雙目緊閉,睡夢之中眼前晃過一幕幕模糊零散的畫面——

“不就是只蛐蛐兒,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放蛇咬你了!”吊兒郎當的少年十分寶貝地將那只跳到她身上的蛐蛐捉回去,低頭仔仔細細查看,滿眼心疼地問著蛐蛐有沒有受驚,見蛐蛐無事,還將那東西重新拎起來給她看,“我這蛐蛐兒勇冠軍,可是百年難遇的戰神,跳你身上,也是你的福氣!”

她本已快被惡心暈,眼見他還把蟲子往她跟前遞,氣得暈都暈不過去了,一面心驚膽戰地後退,一面顫抖著擡起一根食指:“來人,給本郡主把這臟東西碾了!”

護衛上前拍飛那蛐蛐,一靴子碾上去。

少年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火冒丈沖上來。

護衛趕緊攔人:“這是永盈郡主,不得無禮!”

“我管你是郡主還是公主,你弄死了我的蛐蛐兒,就要給我的蛐蛐兒賠命!”

畫面忽而一閃,到了曲水流觴宴——

“我有一只好蛐蛐,英勇無比戰軍,一朝落入潑婦手,命喪黃泉苦兮兮!”輪到少年作詩,那少年舉觴面對眾人,朗聲念出這麽一首來。

她坐在曲水邊氣笑起身:“沈元策,你說誰潑婦?”

少年一臉嫌棄地斜眼看了看她:“誰站起來了就是誰唄!大家說是不是啊?”

畫面再閃,又到了狹路相逢的街巷——

“喲,我道是誰的馬車這麽橫,原是惡名昭著的永盈郡主!”打馬在前的少年嘖嘖搖著頭,對她的馬車指指點點。

她移開車門望出去一眼,冷笑一聲:“我道是誰的嘴這麽臭,原是臭名昭著的沈敗家子兒。”

“我名聲再臭也能討著媳婦兒,你脾氣這麽大能嫁得出去嗎?郡主還不知道吧,聽說前些天聖上召見四殿下,要給四殿下指婚,問他兒時與你交好,如今可還對你有意,四殿下說了八個字——兒時戲言,不可當真!”少年哈哈大笑。

……

浮光掠影漸止,陷入了一段漫長的空白,畫面再次閃回之時,到了玄策軍凱旋之日的茶樓——

“要下毒也不會當街,這茶自然沒什麽不能喝。不過,方才我就想問了,請問姑娘是?”打仗歸來的少年高踞馬上,仰頭望著她問。

軍營大帳——

“郡主在這帳子裏折騰這麽久,不妨直說,看上什麽了,能給的,臣自不會吝嗇。”

“我?這個臣恐怕給不了郡主。”

荒郊山坡——

身後山賊的腳步越來越近,她摔倒在地,抓住了眼前那片救命的衣角。

馬上人皺眉垂下眼睫,慢慢抽出自己的衣角,將她的手一把甩落進泥地。

軍營床榻——

她一身狼狽地醒來,看見少年坐在榻沿,一腦袋紮進他懷裏:“阿策哥哥!”

……

“啊——!”一聲淒厲的驚叫劃破清晨的寂靜。

天光大亮的臥房裏,趴在榻邊的驚蟄和谷雨嚇了一跳,一擡頭,看見姜稚衣一臉驚恐地坐了起來,頂著一張蒼白的臉,額頭滿是細汗,正一口口大喘著氣。

“郡主怎的了?可是又魘著了?”驚蟄慌忙上前給她順氣。

姜稚衣目視前方,緊盯著窗外陌生的庭院,隨著喘息慢慢平復,愣愣轉過頭來:“驚蟄,我這是在哪兒呢……”

“在沈府,姑臧的沈府,您昨日已經跟著沈少將軍住進來了,您忘了嗎?”

“沈府,姑臧……”姜稚衣低下頭,直直看著自己,一雙杏眼空洞無神地呆滯著,“那我現在是誰?”

“郡主,您別嚇奴婢,您是永盈郡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