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第2/3頁)

唐荼荼撐起個笑,不大聽得進去這一通美食經。

在這盛夏天、魚病高發的季節,給皇宮運活魚,大約是把腦袋別在褲腰上的差事。冰鮮冷鏈雖費勁,好賴占住個食品安全,送進宮的鲙魚卻是做魚生用的,路上稍有延誤,太陽焐得細菌超標了,能給皇上娘娘們吃出個膿毒症來。

貢魚挑揀一輪,一等二等魚再挑揀一輪,剛死的鮮魚要放在市場上賣,剩下的碎魚、小蝦、海簸箕,漁民留著自己吃,因為貴人不碰這些腌臜東西。

整個海濱經濟都圍著那一小撮上等人轉。

別人看稀罕,看熱鬧,唐荼荼越看越窩火,索性扭了頭。

她對所有階級相關的東西敏銳得過了分,想來想去不痛快,只能掐斷這念頭。

唐荼荼只想找著村裏的淡水井,提兩桶水,盛滿叢家姑娘的水甕,他們一大夥人不能大搖大擺來,拍拍屁股走。

水井離海邊不遠,排著老長的隊,村裏的百姓吃用洗衣全靠這幾口井。

隊伍這樣長,還是能一眼辨認出什麽是疍家佬兒——疍民不論男女,都是破衣爛裳,乞丐裝束,他們不像別的村民提桶挑擔,而是端著破罐爛缸來打水的。

也有跟著爹娘上岸打水的娃娃,骨頭瘦得像一把柴,卻各個挺著個大肚腩,常年不潔的食水在他們肚子裏結菌,腹中脹氣是常事。

小孩兒背後大多拴著一截圓木,木頭中間打個眼,兩臂上以雙股繩一繞,就把這幾斤重的圓木拴上了孩子的背——這是疍家娃娃的救命繩,孩子太小,下盤不穩,怕一腳滑進水裏來不叠救。

這些疍民,幾乎是把“可憐”二字寫上了臉。

可漁村並不富庶,臭魚爛蝦大鍋燴、房上兩片破瓦遮風的窮人家,生不出幾顆慈悲心腸。

打水的村民們看見疍家佬兒,會把手放在鼻子前,裝模作樣扇扇味,鄙夷罵著:“今兒都要請神了,怎麽還來?”

排在隊伍最前邊的疍家佬兒窘迫地擠出個笑:“今兒打好三天用的,後頭兩天不來,不來!”

他剛把水桶扔下井,又被後頭的村民推搡一把:“你桶洗涮幹凈了嗎!裝過什麽臭魚爛蝦的桶啊,臭了井水,天後娘娘不得三道雷劈死你啊?”

“沒眼力見,去後邊排去!”

那些疍家佬對這樣的嫌惡早習以為常,男人嬉笑著賠個不是,女人漠然地牽起孩子,走去隊尾重新排,哪怕被村民指著鼻子罵,也沒人敢爭口舌。

唐荼荼在邊上看著,再一次啞巴了。

昨晚上好不容易摁下去的火,突然沒處可去了,一股莫大的悲戚在她胸口橫沖亂撞。

她昨夜裏聽著叢家姑娘口中的故事,對這些疍家佬兒沒半點好感,這群男人懶、刁,不願吃苦入船幫,還能狠下心逼妻女作娼,打個水要點頭哈腰,說話嬉皮笑臉,從頭到腳無一處像個人。

可也沒誰把他們當成人。

眼看著一群疍民被攆去了隊尾,唐荼荼再憋不住了,出聲嗆前頭的村民。

“你們這井上寫著‘天賜井’,得天之佑,享盡地利,也不在村子裏圍著,這就是一口供來往漁民打水的井,是寫了誰家的名,還是冠了誰家的姓?打水分個先來後到,憑什麽他們得往後邊站?”

鄉下人,冷不丁聽到這麽字正腔圓的官話,又劈裏啪啦一疊話沒個停頓,都被唐荼荼說得愣住了。

傅九兩一把折扇壓在她肩上,哭笑不得嘀咕著:“姑娘屬螃蟹的,什麽事兒都能橫過去插一手?村有村俗,鄉有鄉規,人家自己都願意站後邊了,你做哪門子仗義?”

唐荼荼瞪他一眼,再看滿地村民茫然納悶的表情,被憋得沒話說了。

這一早上哪裏是出來看熱鬧的?被貢魚的氣派拍了一身水,又被鄉間惡俗灌了一肚子火。

葉先生和傅九兩都是豁朗人,全程笑著看稀罕。只唐荼荼一人,心裏的憋氣無人說,快憋死了,提著滿滿兩桶水氣哼哼地走在前頭,邁著大步,後頭葉先生和傅九兩追都追不上。

她進門時,正巧碰上古嬤嬤和張捕頭領著人來了。

唐荼荼驚喜:“嬤嬤來得好快。”立刻拉他們去爹爹房中商量細情。

海邊的娘娘會,是一年兩度的大集,單是縣衙就派出了幾十個衙役,此時全在海邊維持秩序,派他們往街上貼貼告示,不出三天,工廠招人的消息就能傳遍整片海灘。

一邊是華瓊面前的得意人,快嘴厲眼會來事兒,一邊是巡值治安的衙役,兩邊幫襯著,必定能把事辦妥。

唐老爺做事細,想到古嬤嬤是京城口音,一群差役也不是村裏人,略作沉吟,又寫了封公函,委派此地的監市官協理此事。同時增派了巡夜的人手,嚴打夜裏妓艇賣娼一事,一旦抓住了,不問因由,全家下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