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不忘

景瀾定定地看著那個符號,眼中晦澀難辨,半晌才緩緩將丹藥放回櫃中,又從下櫃取出案卷展開,見末尾端端正正的“洛元秋”三字,不由得添了幾分笑意。

別看洛元秋符畫的有模有樣,但她那手字,除了寫自己名字時還能一看,大多時候便如雞扒狗塗般,無人知曉她到底在寫什麽。所寫所畫之物,也只有她自己明白其中的意思。

從前在山上時,還是景瀾整日引著她練會字,威逼利誘無所不用,這才勸得這位小師姐勉強願意練上幾個字。這些個字中,也就她自己的名字寫的還算能看,要想讓她再寫,那簡直是比登天還難。

景瀾回想起她背挺得筆直,身形如修竹坐在桌前,執筆而書時漫不經心的神情。偶爾發現自己在看她,便笑著與她眨眨眼,繼續低頭在紙上寫那誰也看不懂的字或塗畫。

敲門聲響起,吳用在門外提醒她:“景大人,時間到了。”

景瀾收回思緒,將東西都放回原位。木櫃懸空浮起,緩緩退了回去。方才她丟出去的木牌從虛空中飛出,景瀾一把接過,出門後轉交給吳用。

“你沒私藏什麽證物偷帶出來罷?“吳用玩笑般說了一句,“想來也不至於,那我這就封庫了。”

景瀾頷首,但見他手持玉筆輕輕一揮,二人面前那道木門的縫隙間泛出淡淡光彩,化為數道墨痕,盡數歸入他手中的卷軸裏。

木門轉眼間消失在他們眼前,吳用舒了口氣道:“好了,大人請隨我來,方才宮裏來人傳召大人入宮,就在官署中等候。”

景瀾沉默地跟在他身後,出院門時迎來一人,吳用道:“沈大人怎麽在此?”

沈譽淡淡道:“我來找台閣,有事要與她說,勞煩你吳大人先走一步,改日我請你喝茶。”

吳用點頭:“大人別忘了宮中傳召之事,那人還在等著。”

他走後,景瀾對上沈譽復雜的目光,面無表情道:“什麽事?”

沈譽似乎有些惱火:“師姐呢?”

景瀾一副超然脫塵的模樣,淡然道:“我又不能將她綁在自己身邊,如何知道她去了哪裏?”見沈譽臉色幾番變化,又添了句:“星歷大人能夜觀天象通曉四時,不如你自己算一算她在何處,也好放衙後我去尋她。”

沈譽猶自記得昨夜她剛被踹出了師門,還來不及高興,眼見景瀾搖身一變成了師姐的道侶,如今地位不可同昔日而語,反倒是更加讓人看不順眼了。沈譽疑心她又有什麽打算,警惕道:“不過問句話而已,你不必見風就是雨。”

兩人過招多年,看彼此從未有順心的一日,景瀾怎能不知他心中所想,彬彬有禮道:“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你與王宣好像對我有些不滿。”

沈譽呵呵一笑:“人貴能自知,這一點我倒是十分佩服大人。”

景瀾不惱不怒,反而笑了笑:“其實說起自知之明,我倒想勸一勸你,何必要盯著我與師姐不放,難道真如我所猜,其實你心中戀慕她?”

“你不必用這種話激我,”沈譽冷漠道,“我還是那句話,我不信你,任你說什麽都是無用。”

景瀾:“吳用剛走不久,你若是想他,現在去追也還來得及。”

她眼眸微動,戲謔道:“你信不信又與我何幹,我只要洛元秋信就行了。”

沈譽袖手而立,神情不變:“總有一天,她會知道當初所發生的一切。”

景瀾玩味般看著他道:“你一直在說從前過往,你有沒有想過,這十年她究竟是怎麽過來的?自你們離山後,她是生是死早與你們無關。你現在如此掛念她,到底是因心生愧疚,還是覺得當日自己不曾做錯抉擇呢?”

沈譽面色唰然一白,眼中似有尖銳的光浮起,緊盯著景瀾。

“以一人的性命救千百人的性命,縱然是死又有何可惜?況且你早知道她會死,既然都要死了,何妨不抓來一用?”景瀾聲音漸寒,一字一句道:“但你從頭到尾,都不曾透露過一星半點,直到我帶她下山,依舊是被你蒙在鼓裏,不知她壽數已盡,根本活不過十六……”

不知從何時開始,洛元秋仿佛是病了一般,整日對著遠山發呆,或是蒙著被子在床上睡一天,怎麽喊她都不肯起來。

那日雨停,晴日朗朗,另兩位師妹好不容易把她拽起來出門走走,景瀾站在她身旁,見她雙目無神地跟在兩位年紀稍長的師妹身後,好像七魂六魄散了一半的遊魂,對所見所聞概不關心。

春日裏草木繁盛,處處生機洋溢。時不時有鳥雀從樹梢飛過,或藏在樹蔭裏窺探。她們從一處花林間經過,洛元秋卻停下腳步,望著枝頭花簇沉默良久,最後問:“是不是花一但落地,就再也難返枝頭了?”

她不過才十五歲,話中竟有種卻世的蕭索。周遭盛放的花樹映在她漆黑的眼眸中,黑白分明到無端令人心驚。三人不知該如何作答,景瀾道:“我教你一種法術,可以將一枝花長留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