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玉玦

未等塗山越出言阻攔,顧凊已經快他一步起身,手扶在腰間佩劍上大步走了出去。

洛元秋則跟在他身後,看起來面色如常,略略垂首,一副恭謙和順的樣子。緊接著塗山越見她不緊不慢地揉著了揉手腕,眼中似有一簇明亮的光燃起,宛若流焰明霞。

塗山越心中咯噔一聲,見她這舉動只覺得份外心驚,方才是他出手設陣將洛元秋困住,是以陣中發生的一切,自然也看得再清楚不過了。先前他還暗自在心中可惜,這樣一個天資卓絕的人不去順應家承學咒術,偏偏入了什麽符道,當真是暴殄天物!

但她的符好像也用的不差就是了。

塗山越雖不解符法的精妙,但也明白,無論是符還是咒,從來講究的都是因地制宜、順勢而行。他在法陣外未看見洛元秋刻意去畫什麽符,還疑心她是個武修。但越到後頭他卻越看得分明,從那片雪落在她劍上時,劍光輪轉間,那雪就不曾離開她身周。揮劍時劍氣蕩開漫空雪花,青劍總能在千萬紛揚的雪中準確無誤地接住最初的那片落雪。

塗山越心頭徹悟,她所依仗的並非是劍勢,而是借其鋒芒,在雪中地下、山石泥土之間留下道道痕跡。而那些靜落在天地間的雪,則如同字跡間細如毫發般的墨線,隨她心意而動,將這道符完完整整地連在一起。

這不禁讓他想起古時修士最初也是以筆紙畫符繪咒,唯獨在開壇行祭禮時用劍代筆,行劍舞魁步之禮以祭之。意為大道存於天地,不可以形而定,雖能將形書於紙上,但其意卻流於八方。

符師咒師所佩的劍正因這等緣故,並不像尋常兵器那般開鋒劈芒。而符師所攜的劍方正如板,連劍尖也是圓的,多為玉石所制;咒劍則以石精所制,其色如墨,劍身細窄,也是不曾開過鋒的鈍器。

但一般的符師咒師未到心神如一、融會貫通的境界,遠夠不上用劍,想要施法,仍是要將符或咒繪於紙上才行。

若他方才不曾看錯,洛元秋手中所持是一把青劍,看樣式也與符劍相去甚遠。塗山越見她出陣時兩手依舊空空,疑心她根本就不曾用過符劍,只是如此一來,又要憑什麽與顧凊一戰呢?

不過就這麽一出神的功夫,那兩人已經走到屋外了,塗山越心知攔不住,便直奔屋後而去。這院子前院雖小,後院卻十分開闊。在隆冬冰雪之中,竟有如雲霞般明燦清透的桃花盛放,花枝相疊,郁郁芬芳。一個身著藍色袍服的女人背對著塗山越站在花樹下觀望,她兩袖中簌簌落下許多粉瓣,與冬官正袖中藏雪有幾分相似。聽聞動靜她轉過頭來,道:“怎麽走的這般急?顧師可見過那人了,是你恩師之女沒錯吧?”

塗山越來不及解釋,便催促道:“趕快先將你那法陣支起來!”

女人雖有不解,仍依他所言而行。但見她伸手折下樹上花枝,一道明光從四處漫起,頃刻間院子便又換了模樣。

塗山越這才放下心來,長嘆了口氣。女人問:“這又是出了何事?莫非你們出了差池,認錯了人?”

塗山越臉上的神情堪稱一言難盡,搖了搖頭道:“這倒不曾弄錯,只是……”

他猶有未盡之言,還未細說,兩人便聽見前院傳來一聲金石交錯發出的錚鳴,女人神色微妙道:“難道……他們這是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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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打起來了。

洛元秋既說要打,豈有中途而廢的道理?

她與顧凊剛在屋前站定,轉眼之間屋舍隱去,化為一片片花樹,落英如雨,襯著嚴冬寒雪,竟有種奇特的相合之處。洛元秋望著那粉雲般的花樹,回想起床頭那枝雲霄花,不由臉微微有些熱。

從前她孤身一人行路時,常折些花草放在身邊帶著。又因花草離枝後不能久存,便用這昔日師妹所教的小小法術得以保留。這本來也沒什麽,但那枝花被景瀾看到後,她就莫名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說到底不過是枝花,洛元秋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麽。只是一想到景瀾昨夜看這花時的神情,她心中便生出一股熱意,將整顆心灼燒般烘地發燙,並伴隨著某種難言的沖動,令她迫切想靠近景瀾。

洛元秋猜測,這大概就是師妹所說的親近?

她翻來覆去地想著這件事,鉆研之心不亞於從前學符術。不過她空有一腔求學問道的熱切,但此事只她一人深思苦慮,一時也不知要從何下手。

來看世間事若要細究其理也絕非是那麽容易的,這道侶修行之道,似乎也與其他法門不同。洛元秋想了許久想不通,就不再去逼著自己鉆牛角尖了,轉而將希望放在陳文鶯所說記載著雙修道法的書籍上。

她面前顧凊已經拔出腰間佩劍,漆黑長劍森然,有種浸漫寒月的涼意,一道銀線順著劍身滑過,霎時鋒芒畢露,周遭產生了一陣不易察覺的波動,紛落如雪的桃花驀然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