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他袍上繡著竹葉,人也如拂風的翠竹般瀟灑。但顧盼之間,卻無形透出種矜貴傲然,一身落拓青袍更顯狂傲不羈。不似玄門中的修士,倒像個浪跡江湖的劍客。男人目光銳利,目不轉視地看著洛元秋。

洛元秋看了看他腰間的那把黑劍,不答反問:“你是咒師?”

男人視線從她右手掠過,見她手指微屈,似有欲發之勢,面上一哂,冷冷道:“不必多慮,昔日洛鴻漸為尋寒山派所遺玉清寶浩多方打探,故而攜師弟司徒秉入長安來,我與他曾有數面之緣,亦有些交情在。”

洛元秋心中登時松了口氣,玄清子俗家名姓鮮有人知,他既然能提及,足以斷定是友非敵,便坦言道:“洛鴻漸是我的師伯。”

男人露出意外的表情,道:“師伯?他都將飛光傳於你了,怎麽會只是你的師伯……等等,你姓什麽?”

洛元秋沒想到他連這等隱秘之事都知道,笑了笑道:“看來閣下真與我師父師伯交情不淺,實不相瞞,我也姓洛。”

男人頓時明了:“原來你與洛鴻漸一樣,也是那前朝……”他話音一轉,道:“看你年紀,我還以為是他的後人,不知他如今可好?”

洛元秋神色微黯,道:“勞閣下掛念,我師伯他離世已十載有余了。”

男人沉默片刻,道:“未曾想到,連他也不在了。”倏然長嘯一聲,氣發於清,朗聲道:“也罷!如今這世道見了也是煩心,不如早歸天地,尚能逍遙自在,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洛元秋瞥見地下那具屍體,心道可不是如此,這便是個現成的好例子。臨頭來未參悟生死之道,反而將自己性命賠上。哪怕是死了,也不曾得到半分解脫,只令生者徒悲罷了。

院中除了那活屍,還有兩具屍首,猶如被猛獸撕扯一般,皆已難辨面目。屍首不遠處放著兩個竹簍,上頭濺滿了鮮血,血跡仍新。一個漆黑的酒罐倒在地上,另一個已經碎了。洛元秋走過去查看那酒罐,手在罐口摸了一圈,輕嗅了嗅,一股腥臭刺鼻的味道登時撲來,與那些化傀的村落小鎮之中所聞到的相差無幾。

她面不改色地撚了撚指腹,暗哂又是如此,卻是習以為常了。轉身又去翻那兩個竹簍,取出未用完的朱砂一包,幾捆繩索,還有一把樣式古怪,似笛非笛的樂器。其上一共八孔,有四孔皆被用蠟紙蒙住,也不知是做什麽用的。

洛元秋將那樂器拿在手中,翻來覆去看了一會,正打算試個聲,那青袍男人忽然道:“莫要亂動,這是陣樞。”

洛元秋有些驚訝:“陣樞?”

男人示意她這小院:“院中早已被人設下法陣,地上這朱砂所繪之處便是陣中要位。若我沒有猜錯,你手上這東西以聲為役,能驅使法陣運轉,正好能困住那東西。”

他視線掃過地上的活屍,面上添了幾分譏諷,神色微冷,也不知想起了什麽。

洛元秋將那陣樞在手中掂了掂,好奇心更甚,想趁青袍男人不注意試一試,看看這法陣究竟威力如何。早聽說法陣千變萬化,能納山川江海。陣中萬物便如陣師手中的棋子,憑心意發揮效力,與符咒乃是截然不同的一門道法

因兩位師長不擅此道,洛元秋也知之甚少,大多都是從古籍中所見,心存慕意多年,卻始終不曾見過厲害的陣師布陣施法,略有些遺憾。那日得了青龍玉璽,無意中開了長安城中的法陣,才得以一窺這奪天地之功,奇盡人思的社稷山河陣,過了把癮頭。

不過她也知道這法陣不可隨意妄為,用過那麽一次就繼續藏起來放著了。如今這法陣不過一院大小,想來再怎麽弄也不至出太大差池。她心癢難耐,只想親身嘗試一番手持陣樞,操控陣法的樂趣所在。

只是那青袍男人站在院中,始終沒有要離去的意思,且一直看著她。

洛元秋等了一會,耐心幾乎將要耗盡,剛想問他什麽時候能走,便聽到墻外傳來些許動靜,只見陳文鶯攀在墻上,小聲道:“元秋?元秋?”

洛元秋答道:“我在這。”

陳文鶯見她安然無恙,便翻墻到院中,小心翼翼地避開一地血跡,看見地上躺著的屍體,當下大喜,沖墻那頭喊道:“白玢,快來,你六叔已經死了!”

那頭一陣靜默,過了會白玢也跟著翻過墻來,一臉無奈道:“你小聲點,他早死了,如何能再死一次?”

陳文鶯道:“那不是都一樣嗎?你六叔可真行,方才差點將我……”想了想人都已經死了,也不好多說什麽,便道:“快將他帶回去安葬了吧,放在此處也怪可憐的。”

白玢從袖中掏出錦帕,將那屍體翻過來擦去臉上的血汙,顯出一張蒼老的臉,正是自己六叔的模樣。他當即心中大定,不必擔憂六叔化作活屍肆虐屠戮,總算是能給堂兄和六嬸一個交代了,便起身朝洛元秋鄭重地行了一禮,道:“洛姑娘,真不知要如何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