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景瀾走過回廊,宮人在前提燈照路。夜中寒氣襲來,雪勢驟停,四方空寂,須臾濃霧漸起,沉浮於寒檐霜瓦的殿宇間,如同一場經久未醒的夢。

宮燈輕晃忽明忽暗,她不急不緩地走著,眼眸中映著交織的光影,像是新月初上時晦暗不明的夜色。

不過半柱香的功夫,長信宮已至,一隊夜中巡視宮闈的銀翎衛在殿外交接完畢,侍衛官見有人來,腳步一轉,挑燈相照,問:“來者何人?”

宮人屈膝道:“回大人的話,是司天台的景大人,陛下方才召她入殿。”

景瀾輕輕擡眼,並未開口。侍衛官打量了她片刻,道:“面聖需繳械,請景大人將劍交予我保管。”

宮人側身向一旁避讓,景瀾握著黑劍,竟是笑了笑,輕描淡寫道:“若是我不交呢?”

侍衛官眯了眯眼,沉聲道:“那就請大人恕下官無禮了!”

景瀾不為所動,冷冷看了他一眼,站在階下向殿門望去。侍衛官不解其意,見她毫無交劍的舉動,正猶豫是否要奪了她的劍。突然殿門開了半扇,一個青衣內侍走了出來,撩起衣袍快步自側階而下,行至二人面前,笑容滿面地對景瀾道:“景大人來了?快快進殿,莫要耽擱了,陛下正等著你呢!”

侍衛官不得不出言阻攔:“章公公,面聖如何能帶利器,這是不是有些……”

章公公答道:“若是旁人自然不許,但景大人與他們不同,陛下曾命她攜劍行走宮中,周大人是北大營新調來的,不知道也是自然。”

侍衛官沒想到竟是這樣,只得自認倒黴,忍著氣與景瀾賠罪。誰知景瀾將他晾在一邊,與章公公道:“請公公帶路,別讓陛下久等了。”

章公公朝那侍衛官使了個眼色,笑道:“好,快請罷。”

兩人一並入了殿中,暖意撲面而來,驅散了身上的寒氣。章公公在前引路,道:“適才陛下與朝中幾位大人商議政事,如今正在臨華殿中用膳,景大人去了也可陪著說些話。陛下近來忙於朝務,通宵達旦的看奏疏,但這一日一日的,聖體如何吃得消?”

殿中宮女們放下簾幔,悄聲退下,地磚明可照人,映出搖曳的燭火。景瀾微微點頭,章公公又道:“禦醫也勸了幾次,但陛下仍是不聽……”

行至臨華殿外,章公公聲音低了下去,道:“昔日陛下在潛邸時,雲和公主守在平宜山,常來府中探望。雖說後來嫁與靖海候,也未曾失了往來。奴婢腆臉說一句,這情分非比尋常,景大人說的話,陛下或會聽一聽。”

景瀾道:“公公是府邸老人,伴隨陛下多年,如今有功勞在身,尚能惦念著先母,我在此先謝過您了。”

說著稽首下拜,章公公不敢受這禮,忙伸手止住她道:“萬萬不可,大人這是折煞奴婢了!雲和公主為人和氣公道,潛邸的下人們都曾受她的恩惠,於陛下更是助益良多……只是可惜,她去的有些早。”又笑道:“不過如今還有大人在,聽聞大人就要承爵了,奴婢先道一聲恭喜。”

景瀾原本垂頭走路,聞言嘴角上揚,眼眸中卻不見歡喜,淡淡道:“承爵一事與禮制大有不合,若是朝臣議論起來,也是令陛下為難。我此番入宮,正是為了此事而來。”

章公公笑道:“是非曲直,自是由陛下說了算,大人請。”

景瀾進得殿中,見皇帝果真坐在桌邊用膳,便行禮道:“拜見陛下。”

皇帝待她比幾個親生的皇子公主還要和善,道了句免禮,對她說:“還未用膳吧,快來。”

一個小內侍端來軟凳放在桌邊,皇帝又道:“今日的下粥的小菜不錯,與曾在玉溪時常吃的味道一樣。”

章公公親手盛了粥端上來,皇帝見了笑道:“章則端與你說了什麽?”

景瀾也不客氣,拾起銀筷道:“說了些我娘的事。”

她從晌午等到入夜,此時當真是餓的前胸貼後背,不過片刻,一碗熱粥就小菜下了肚。皇帝又命人盛粥,景瀾也不推辭,接了碗便用。皇帝見她吃的香,不覺也跟著用了半碗,待景瀾放下筷子,他才笑道:“從前未開府出宮時,三姐好吃,時不時自己做了糕點送來,不過都是偷偷的,以防陳妃知道了,又要訓誡她。”

憶及往事,他有些出神,端詳著景瀾的面容感嘆道:“你今日這身打扮,像極了她年輕時的樣子。”

景瀾接過帕子擦了擦嘴,自嘲道:“我知道,我像我娘。不瞞舅父,打小記事開始,侯府中人人都說我不像爹。就因為這個,府裏便有風言風語,更有人說,我其實更像顧家二公子……這種話我小時候不知聽了多少,有次還去我娘面前鬧,很是傷了她的心。”

皇帝看了她半響,忽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肯承爵呢?莫要說什麽與禮制不合,靖海候與尋常公爵不同,從來只由皇帝授命。若要爭這口氣,索性承襲了靖海候的爵位,這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