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遠遠風(4)(第3/3頁)

“你不是要走的?”他問她。

“我走是因為你沒來。”

“打包起來的東西已經沒有靈魂了。”

“我媽說得對,挑三揀四的人說明你還不夠餓。”

“你什麽時候改改,我媽說、我爸說的口頭禪?”

“你吃不吃?”她問他。

汪鹽打小就這樣,除非真的難以下咽的東西,她的家教就是不浪費一丁一點糧食。小學秋遊采摘,每個同學可以在桔園裏自由地嘗桔子之外,還可以額外帶幾斤回去。

汪鹽好不容易摘下來的一個桔子滾到邊上的龍溝裏,她脫鞋赤腳下去,也要拿回來。

孫施惠在邊上拿枝條牽她上來,她自己笨還禍連他,最後,兩個人一齊癱坐在溝裏。

孫家人過來接施惠和鹽鹽的時候,汪鹽哪怕裹著毛毯,一身臭泥腥味,還握著那個桔子,她堅定剝了皮,裏頭還幹幹凈凈。

孫施惠罵她,豬。誰跟你一起玩,也會變成豬。

“你喝了多少?”眼下,孫施惠不答她的話,反問她,喝了多少酒,“我當真餓了,反正你也沾酒了,我再陪你喝點?”

“我不需要你陪,謝謝。”

“那麽,你陪我。”

“……”

“你陪我喝點吧,請你,汪鹽。”孫施惠說著伸手去拆汪鹽已經打包好的食物,順便再點了一瓶清酒。

有人典型的吃軟不吃硬。相親的秦先生禮貌涵養還能換來她的投桃報李,遑論眼前的老朋友,孫施惠這人嘴巴毒歸毒了點,難得聽他低頭,她更知道他今天這樣子多半還是因為他爺爺的病。

生老病死向來是大事。

也沒人生來一副盔甲的。

坦誠自己的薄弱沒什麽可恥,汪鹽也一樣。比起回去落單,或者被父母盤問相親的下文,她寧願在這不錯的環境下喝一杯,同一個她不需要任何端莊、戒備的人。

是的,哪怕喝醉了,她也不會懼怕任何不該有的危險。

孫施惠在她這裏,先是有二十年來往背書的朋友,其次才是個具有社會危險性的男人。

等到汪鹽一杯清酒下肚,她才反應過來,她算不算混酒了。

當然算。

酒量差的人,最好別輕易混酒。

哪怕不醉,也容易上頭,還容易晃蕩。

汪鹽喝了一杯,就拿手蓋杯口了,表示舍命就陪到這了,再多,“我會吐的……”

孫施惠在她對面吃一口菜,然後抿一口酒。連著幾個回合,汪鹽才發現,他是真的餓了。難得,龜毛的人吃相這麽狼吞虎咽,不難看,甚至還有點接地氣。

“你老盯著我幹什麽?”他沒好氣地提醒她。

汪鹽學老爹的經典發言,“你不看我怎麽知道我看你。”

“汪師姐,你這就有點耍流氓的成分了。”上學那會兒,孫施惠班的同學知道他倆發小,又知道一個除夕生日一個年初一,汪鹽就滿嘴跑火車,說她比孫施惠大一天也大一歲。於是,某人譏諷起來就喊她師姐。

酒精作祟,汪鹽被指摘後,微微低頭,看手邊的杯子,這種江戶切子單賣一只也得四位數,杯子切割的形狀是匯聚的星星。

有點像在看萬花筒。就在她盯“萬花筒”出神之際,有酒投注進來,孫施惠再給她斟了一杯。

她搖頭,說不喝了。

對面的人不學好,勸酒的嘴臉,“你爸說你眼藥大的酒量,我還沒看過你醉呢。”

“一個人連自己的酒量都看不住,更別提看別的。”汪女夫子上線。

“那你到哪了?”孫施惠問她的酒量。

“反正差不多了。”今晚喝的酒,後勁都很大,還摻了,混酒就容易混人。

孫施惠輕蔑地笑,“放心,在我這,你混不了。”不等話說完,他便伸手來,連杯帶酒抄了過去,替她喝了。

就著她喝過的杯子。

汪鹽頭已經開始重了,聽對面人的話、看對面人的影,也都開始重疊了。

不多時,她說了句無關緊要的,“孫施惠,你不會哭的,哪怕你爺爺真到了那一步……”

“為什麽?”

“你不愛他,你不愛任何人。”汪鹽原本是想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抿酒的人,一口余在喉嚨裏,咕噥咽了下去,孫施惠丟開手裏的杯筷,端正吃幹抹凈的嘴臉。

再拿邊上的消毒毛巾,擦手,短暫動靜裏,他生受她的話,“也許吧,我已經厭煩了,久病床前無孝子,況且爺爺也沒孝子。他早沒了,我更不喜歡看著人咽氣。”

孫施惠把人的死說得毛骨悚然。

就在汪鹽聽他起毛的話,微微出神時,他喊她的名字:

“汪鹽,和你商量件事?”

“……”對面的人稍微凝神,等他的下文,“什麽?”

“別再相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