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遠遠風(4)(第2/3頁)

孫施惠始終沒進裏,他堅定的無神論者,不肯靠近靈堂一步,爺爺也不強勉他。

院子裏明日白天要擺解穢酒,穿行不停的腳步,忙忙碌碌,支帳篷搬桌椅,仿佛只有兩個半大的孩子平行時空地閑落著。

汪鹽蹲在半明半昧的角落裏時間太長,起身的時候,腿麻了,邊上有只手遞過來,她擡頭看他,孫施惠不顧她的沉默,伸手,一把扽她起來。

汪鹽哭過,哭爺爺的沒了。她出聲的時候,聲音啞得不像話。

邊上人等她站穩,撤開手,幽幽打量她,然後詆毀般的口吻,“你最好不要說話,我怕回去做夢,夢到……鬼。”

汪鹽才不聽他,啞著嗓子說孫施惠遠沒有他爺爺有憐憫心。

碰到別人的親人過世,你不會問候,也該學會沉默。

於是,被說教的某人,當真沉默了一個夏天。一中報道那天,汪鹽都得知他在爸爸班上了,跑去和他說話,孫施惠也愛搭不理的。

他把她的話原封不動還回來,反問她,怎麽,你的傷心好了?

然後做了個嘴上拉拉鏈的動作。

平安夜這回也是,二人直到第二學期開學都沒說話。

春季運動會,汪鹽他們班女生項4×100接力跑的一個同學來例假了,渾然不覺地跑完這一棒。橡膠跑道邊上很多男生又是訝然又是憋笑的,汪鹽脫校服幫同學遮蓋的時候,和邊上隔壁班的男生起了口角,忽地一個籃球砸到那男生後背上,是孫施惠。他罵那個男生,是你媽沒有還是你姐沒有,要這麽好奇?

中午午休的時候,汪鹽在小賣部幫同學帶衛生棉,正好碰上孫施惠他們幾個買水喝,他們在她前頭,孫施惠指指她,跟老板說一起結賬。

汪鹽那時候瘦巴巴的,個頭也不高,她直到大學後才圓潤長開了些。站在孫施惠他們邊上,像只灰蒙蒙皮毛不出油的貓。

她固執要自己結。孫施惠不聽她,一把把她的黑色塑料袋抓到他們的飲料邊,指使老板,一起算賬。

身邊的人朝他狠狠瞪一眼,“別以為你這點小恩小惠,我就會睬你。”

“……”孫施惠拿眼刀剮她。

邊上的男生取笑他們,“打是親,罵是愛。”

不等汪鹽開口,孫施惠就冷笑出聲,“別連累我,我不想被老汪再罰三千米。哦,他的準女婿高興呢。”

邊上的男生問孫施惠,“準女婿,盛吉安啊?”

汪鹽罵他們狗不改了吃屎,小賣部的老板已經結完賬了,孫施惠付錢的時候,汪鹽氣得再從貨架上拿下兩瓶營養快線,告訴老板,“算他的。”

*

記憶裏,汪鹽和孫施惠這種吵架再握手言和的老友記,沒有成千也有上百。

反正,孫施惠從來沒有說過一句對不起。

他的頭顱到頸項是鋼筋鐵骨的,犯再大的錯,哪怕被他爺爺動家法,他也不會低頭說半個錯字。

今天頭一遭,嘴裏冒出個新鮮詞。然而,再鮮明不過,他十萬分不樂意,不買賬。

汪鹽叫他跌顏面了,他就幹脆遷怒旁人。要看賬單、重新點單的是他,揮手驅逐包廂裏異己的也是他。

侍者出去了,他再眼刀子驅趕站在門口的汪鹽,“還有哪裏不滿意?”

就在汪鹽決心不和這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人掰頭了,他向來如此,一個人的傲慢與性情,不是一時一日養成的。

“沒了,感謝招……”

“汪鹽,爺爺的病好不了了,在B城他就讓我先預備著後事了。我記得你爺爺過世的時候,你哭得嗓子都啞了,你說我到時候會不會也跟你一樣?”

“……”

桌邊上的人,落拓地歪坐著,一邊摸外套裏的煙,一邊自說自話,“不會。”冷笑的口吻,“最近事太多了,見的人也多,到膩煩的地步。”

火機剛滑出火,包廂廊道不遠處有酬酢的聲音要散。孫施惠唇上的煙剛燃著,他狠吸一口,吞雲吐霧的同時,指使汪鹽,“關門!”

汪鹽哪裏跟得上他的話,喝了酒的她本來就有點慢,慢一拍的她眼見著落座的人,撐手起來,眼疾手快地闔上了移門。

砰地,

孫施惠雙手成包圍式合攏在汪鹽兩耳邊,廊道裏陸陸續續的腳步聲,清晰到散去。

汪鹽聽到他惡作劇的聲音,成心躲人呢,“不想聽那些老賊念經了。”他唇上叼著煙,即便沒吸,也燃燃燎著。

挨汪鹽太近,她第一反應不是熏到她了,而是怕他火星燙到她。

不等她出口,室裏靈敏的煙感器替她叫囂了。

這大概不是孫施惠第一次明知故犯,所以侍者過來提醒:這裏是禁煙包廂,客人。

某人只輕飄飄地掐了手裏的火,收拾起剛才那副嘴臉,要侍者把汪小姐點的菜品再上一遍。汪鹽秉著不浪費的原則,要他就吃她手裏打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