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遠遠風(4)

高二第一學期末,平安夜那晚,汪鹽的同學托她給孫施惠送聖誕賀卡。

一中是省重點高中,也是市公立雙語教學的模範單位。每年的英語角和聖誕晚會都會辦得有聲有色,學生照例都會給老師送雙蛋(聖誕&元旦)賀卡。同理,同學間也都會互贈禮物,久而久之,就成了個不成文的傳統,平安夜即表白夜。

汪鹽其實挺不情願的。因為她知道孫施惠那個鬼脾氣,肯定扔掉得多,架不住女同學好脾氣地求,還是幫了,把賀卡偷偷夾進了孫施惠的數學練習冊裏。

憑著汪老師女兒的便利。

次日,聖誕節。孫施惠在食堂找到了那個女同學,冷臉問了幾句,女同學臊得立馬把汪鹽賣了。眾目睽睽之下,某人把那張賀卡揉成團扔汪鹽棉襖後頭的擋風帽裏,再狠推一把她後腦勺。汪鹽嘴裏吃著飯呢,冷不丁被他來這一出,整張臉埋到不銹鋼餐盤裏。

鼻尖掛著紅燒肉的湯汁,眉毛上沾著米粒,怒不可遏地站起來罵孫施惠。

盛吉安過來勸,說孫施惠未免太小性了點,只是一張卡片,你不要大可以扔到垃圾桶裏,也不該跑來為難汪鹽。

孫施惠反問盛吉安,我和她說話,有你什麽事?

盛吉安看汪鹽狼狽的樣子,不舍但也只得隱忍,說他只是看不慣有人這麽欺負女生。

孫施惠笑話盛吉安,是看不慣我欺負女生,還是單單看不慣我欺負她?

十六七歲的少年情懷,哪怕狗屁不通的詩,也是珍貴的。汪鹽從來沒想過她發乎情止乎禮的少女情愫,某一天冷不丁地被人打翻了,如同她手邊落地的一盤學生餐,狼藉狼狽。

始作俑者孫施惠。

因為他害她這麽洋相了,害她新穿的棉襖遭殃了,所以她拒不承認送這張賀卡怎麽了。她說她昨晚收到好幾張了,怎麽了?

孫施惠看著她襟前洇色的湯汁,撇撇嘴,你愛那些烏七八糟的虛榮,關我屁事。

別來煩我。汪鹽,沒人告訴你,你多管閑事的樣子難看死了嘛!

汪鹽像被蟄了下,她屬於和孫施惠梁子結多了,久怨成災那種。實在話,她很不喜歡孫施惠的個性,也總結他們二人老是玩不到一塊去或者一兩句就崩盤的緣故:孫施惠好好一個人,偏長了張嘴,他總有理,拿毒舌當個性。實則,汪鹽拆穿,有人就像那冷血動物,你身上的皮不過是為了適應環境的保護色罷了,我可憐你,孫施惠!

某人叫她滾,說他最討厭自以為是還話多的女生,汪鹽,你和你們巷子裏那些家庭婦女一個德性,成天叨叨叨,你信不信,你的舌頭拉下來十米不止!

汪鹽當即還擊,你有什麽資格瞧不起家庭婦女,你可別忘了,你也是家庭婦女生的,沒有你生母,有你今天的孫施惠?

話趕話,汪鹽說完就後悔了,甚至害怕。

因為孫施惠最忌諱有人提他生母,果然,有人掉頭就走,冷眼轉身的樣子,汪鹽甚至一度以為,這個毒舌鬼一定會狠狠報復她。

沒有。某人非但沒有報復,反被汪敏行再正義不過的懲罰了。以班主任及年級主任的名義,罰了孫施惠、盛吉安二人在食堂滋事的過。

冷天北風最緊的時候,盛孫二人操場限時三千米。

汪鹽也被自家班主任找去談話了,老班歪題歪到十萬八千裏去了,告訴鹽鹽,說他們數學組都開汪老師玩笑呢,很明顯這倆生瓜蛋子,老嶽父都沒看上。

汪鹽手都快搖斷了,跟老班解釋,純粹和孫施惠私人恩怨,我和他從小吵到大的。

老班哦一聲,青梅竹馬呀。

汪鹽差點沒栽自己一個跟頭,她總覺得老班口裏這四個字陰森森的。

青梅竹馬不是這樣形容的。她坦言,她和孫施惠也算不上多熟,且爺爺過世後,兩家來往得更少了。

孫施惠是個什麽樣的存在呢,別人家的怪孩子。他優秀不是第一名,漂亮不是第一名,古怪第一名,臭脾氣第一名,拒人千裏之外第一名。

汪鹽的爺爺在她上初三的時候過世的,鄉下辦的葬禮,傳統甚至帶著點迷信,老爺子停靈的地方規矩是夜裏得有子孫守靈,因為汪鹽是孫女,那些本家老古董就沒讓姑娘守。

孫開祥晚上過來吊唁時,看汪鹽一個人在外面院子裏蹲著,時下五月,淡淡的梔子花香,夜星裏已經有蚊子了。

汪鹽在亮月裏,懨懨不作聲。

孫開祥喊了聲鹽鹽。月下人擡頭,錯錯身,她看到了跟在後頭的孫施惠。

還有一個月就要中考了,孫爺爺寬慰鹽鹽,別太傷心,爺爺去了,他也惦記著你,更惦記著鹽鹽要好好讀書。

汪鹽一身素白,腰上系著孝布帶,袖上挽著黑紗,她百無聊賴,揪邊上花盆子裏的鳳仙花,染得一手的煙漬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