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那一劍又深又重, 傷口血流不止。很快, 霍臨風的右臂失去知覺,摟著容落雲的右手一寸寸下滑。

他痛得顫聲:“要抱不住你了。”

二人身軀相貼, 熱血浸濕輕薄的布料, 鼻間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兒。容落雲四肢僵硬, 他不敢動,不敢推, 只低聲命令道:“放開我。”

霍臨風置若罔聞, 右臂垂下,便傾盡全力用左臂箍著。手掌好不安分, 按著容落雲的封腰逐漸往上, 隔著衣衫撫摸微凸的脊骨, 至背至肩,直到那一截修長的後頸。

他揉著、捏著,發出類似困獸的低鳴。

薄唇貼在鬢邊,低沉又沙啞的聲音溜進耳朵, 容落雲一刹那只剩下失神。杜仲曾這般弄他, 用著手, 用著嘴,飽含一腔愛意地弄他。

“杜仲……”他把霍臨風用力推開,絮絮說道,“你不是,你不是了。”

這一句話比那一劍更殘忍,霍臨風的臉色十分蒼白, 額頭冷汗狂流:“杜仲是我,眼下的我也是我。”

容落雲紅著眼睛,垂眸便不住地掉淚。他無法控制地想,這副求和求諒的姿態,會否仍是為了查探?一朝被蛇咬,他怕了這傷人的混賬。

他不敢再相信了,也不會再上當了。

拾起劍,容落雲後退著說:“帕子我不要了,是扔是留,霍將軍自己看著辦罷。”說完轉身跑出營帳,一躍沒了蹤影。

霍臨風忍著劇痛追出去,卻只見天邊的雲朵。

曾幻想尋一體己之人,倚他懷中喚一聲“將軍”,如今尋到了,抱住了,那一聲聲“霍將軍”卻似抽他耳光一樣。

獨立半晌,落寞地折回帳中,霍臨風望著一地震碎的小箋。他緩慢地蹲下身去,一片一片撿起來,撿了滿手零落的字句。

寂寂已非寂寂,悄悄也非悄悄。

眼前泛著白光,倒真落得個踉踉蹌蹌。

他陷入椅中,寬衣解帶褪下半邊衣襟,要處理一下傷口。這時主帥胡鋒進來,關懷道:“將軍,您傷勢如何?”

霍臨風用力止血:“無礙。”

胡鋒躊躇向前:“稟告將軍,不凡宮的人實在猖狂,已欺辱弟兄們多年。”

霍臨風“嗯”一聲,眼都未擡。胡鋒見狀,抱拳請示道:“將軍,那姓容的欺負我們就罷了,膽敢跟您叫板,斷斷不能饒他。”

撒些藥粉,霍臨風不鹹不淡地問:“他跟我叫板,與你們何幹?”對方一愣,他輕擡雙眸,“不能饒他?我都要去燒香求他饒我了。”

胡鋒一頭霧水:“屬下愚笨,但憑將軍吩咐。”

於是乎,霍臨風吩咐道:“容落雲再來,誰也不許阻攔,還要引他入我的帳。他罵,不能還口,他打,你們誰不怕死就還手,反正我是不敢還的。”

胡鋒愣得厲害:“這……”

“這叫軍令如山,聽懂了就出去操練,聽不懂就領三十軍杖。”霍臨風復又垂眸,血暫且止住,他輕輕地提好衣襟。

這一劍刺的哪是肩膀,分明是攮他心裏去了。

容落雲不停念叨“杜仲”,一腔熱騰騰的心意都給了“杜仲”。他愈發歉疚,歉疚之外,竟不知羞恥地產生一絲妒忌。

即使“杜仲”是他,可他忍不住妒忌。

因為容落雲要那個假的,不要他霍臨風。

枯坐許久,霍將軍思忖許多。事到如今究竟怪誰?怪他,他應該早些坦白。也怪容落雲罷,長那副模樣,練那身武功,還有那般驕矜可愛的性子。他是來懲奸除惡的,卻害他動了情……

最該怪的便是段氏父子,寧毀一座廟不拆一樁婚,好不懂事。還有菩薩,祈願的木牌掛得恁高,偏偏事與願違。

霍臨風嘆一口氣,苦悶地合住了眼。

冷桑山下,一抹淺色身影向東,提著劍,木著臉,衣衫染著大片血紅。容落雲腳步灌鉛,七八裏地走了很久很久,到宮門外時嚇壞巡值弟子。

有人跑去沉璧殿報信:“二宮主受傷了,滿身是血!”

段沉璧和段懷恪急急走出,一前一後趕到邈蒼台下等著。只見長街深處,容落雲正一步一步地走來,看上去萎靡又孤單。

等人走近,段懷恪叫一聲:“落雲?”

容落雲回神,訥訥道:“師父,大哥。”

段沉璧問:“去哪裏弄成這副樣子?”

容落雲答:“軍營,我刺了杜仲一劍。”微微晃神,他重新說,“不對,是霍臨風,我刺了霍臨風一劍。”

段懷恪道:“無甚區別,杜仲就是霍臨風。”

容落雲用力地搖頭,杜仲怎算是霍臨風?杜仲是不存在的,可也是無辜的,一切都是霍臨風的錯……他繞不過彎來,也不想繞出去。

段沉璧揮袖輕罵:“胡思亂想,進殿練功去。”

容落雲乖乖登上邈蒼台,進沉璧殿的偏廳裏頭練功。

他盤坐在蒲團上,閉目靜心,口中叨念淩雲掌第一層的心訣。一字念錯,段懷恪在旁邊敲下一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