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十八遍作廢, 但容落雲此刻無力重抄, 明日再說罷。

他捧著矮燭回到臥房,小窗未關, 淋入的雨水打濕窗邊小榻。不理榻上沾水的團枕, 也不顧潮濕的絨毯, 他直接救起小桌上的紈扇。

扇面已經洇透,兩面融合, 白果樹和玉蘭花在燭光下交相輝映。擦拭片刻收效甚微, 他索性坐在榻邊搖扇。

有點冷,披上那潮濕的絨毯, 又有點倦, 倚住那沾水的團枕。容落雲像容貴妃似的, 大半夜不睡覺,橫陳斜躺不知是冷是熱。

搖著搖著,他盯著扇面犯了癔症。清晨怒極發瘋,將含情的物件兒一一毀壞, 唯獨落下這個, 若此刻再提劍, 卻下不去手了。

咣當一聲,掩住的窗被吹開,瞬間灌入豆大的雨滴。容落雲一激靈,欠身關窗,閃一條縫兒望著滂沱的雨。

……霍臨風究竟帶傘了嗎?

風寒尚是小事,可劍傷浸了雨水, 感染怎麽辦?萬一臂膀廢了怎麽辦?

容落雲抓著窗欞胡想,想完又否認。不傻不愣的,應該帶了罷,又或許早就走了呢。這時一隊弟子巡來,恰好經過無名居門口。

他的薄唇脫離大腦控制,開窗喊道:“等等!”

弟子們聞聲進院,循亮光至廊下。一打眼,見宮主絨毯落肩,手執紈扇,面容襯著暖黃燭光,一副姿態好生優雅,煞是別致……

容落雲問:“霍臨風走了嗎?”

弟子答:“未走,仍淋著呢。”

容落雲卡住,仍淋著,這麽大的雨肯定澆透了。他的身體也脫離大腦控制,去櫃中取一把傘。轉念一想,有了傘豈非待得更久?劍傷受一夜淒風也夠難捱。

他狠心把傘擱下,吩咐道:“去通知其他宮主,叫他們把霍臨風攆走。”

弟子疑惑:“其他宮主俱已睡下,要不您?”

容落雲說:“那就喚醒,管我做甚。”

弟子又問:“要通知段大俠嗎?”

容落雲搖頭,萬萬不可通知段沉璧,霍臨風打不過師父,被一掌打死還不如淋著。吩咐完,一隊弟子去辦,即刻跑得沒影。

他身體一松,軟綿綿仰躺在榻上,用紈扇蓋住臉面。唉,嘆一口氣,估摸今夜是睡不著了。

不凡宮外,霍臨風行至門邊角落,借高墻窄檐遮一遮風雨。很冷,傷口很疼,但他端坐馬背格外挺拔,絕非苦肉計該有的姿態。

戰場上出生入死,或剛或折,強兵不屑於用苦肉計騙人。

何況,他已經承諾過,以後絕不再騙容落雲。

霍臨風耐心等待,真相揭穿時容落雲遭受刺激,今晨這一劍容落雲足以泄憤,那心緒沉澱後也該聽他說說。獲罪之人尚且要升堂聽審,他為自己陳述一番,不過分罷?

若天明仍未等到,那他明夜再來。明夜仍未等到,那他後夜還來。

正暗自想著,身後高門緩緩啟開,發出嗡隆一聲。

來見他了!霍臨風喜溢眉宇,跳下馬背震得肩膀劇痛,卻顧不得,急急向門中奔去。裏面的人正朝外奔出,二人撞個滿懷。

定睛一看,居然是段懷恪。

“怎的是你?”霍將軍登時暴躁,“你出來做甚!”

段懷恪回擊:“這話應該我來問罷。”美夢正酣,被喊起來淌一路雨水,全賴這廝。他問:“小侯爺意欲何為,深更半夜在不凡宮外徘徊做甚?”

霍臨風反問:“大雍臣民立在大雍地界,你管我?”

段懷恪命道:“少胡攪蠻纏,還不速速離去!”

霍臨風翻身上馬,卻不走,而是居高臨下地說:“本將軍忽然想起一事,若大宮主能解答,我立刻離開。”

段懷恪一甩袖袍,飽讀詩書無懼回答。

雨夜,兩名身高八尺有余的男兒用嘴打仗,久久難分勝負。終於,霍臨風使出撒手鐧:“那日你落敗於我,怎的還不閉關一年?”

又提這茬!段懷恪惱羞成怒:“下來,我要與你再戰。”

霍臨風捂住肩膀:“趁人之危,你要不要臉?”

三言兩語令段懷恪氣得頭昏,怪不得,怪不得容落雲稀罕這廝,此乃物以類聚、臭味相投、狼狽為奸。他懶得再管,不如回去求雨求雷,讓老天爺來收拾。

段懷恪打道回府,疾步消失於門中。

抹一把臉,霍臨風攏攏披風繼續等,按順序的話,老大之後則是老二,那容落雲該出來了罷?約莫一盞茶的工夫,段懷恪求雨成功,雨勢變得更大。

渾身寒冷,傷口刺痛,右手無力地松開韁繩。霍臨風隱約聽見有人靠近,腳步頗為輕快。輕又快,莫非是……

“杜臨風!”

陸準出現,張口欲喊“杜仲”,忽地想起是“霍臨風”,於是給人家重新起了名。他一手撐傘,一手握著彎刀,臉頰處還有枕頭的繡花印子。

霍臨風一副“果然是你”的表情,輕蔑地挑挑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