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綏帝親傳, 此刻的溫家便成了天子行宮,所有人老老實實侯在前廳。

天波如柔軟的絲綢,在烏藍幕布間緩緩遊蕩, 帶來一陣春風, 順著高卷的竹簾,讓靜穆站立的仆役感到些許清涼。

關於天子的事跡,揚州城多是從聖旨和書生的文章中所知。於他們而言,長安城千裏之遙, 綏帝是只存在於傳聞中的君主,豈能想到還有侍奉這位的一日。

從淩晨到現在, 溫家上下的仆役俱是緊張不已,面對在園林內外駐守的甲士, 皆敬畏有加,絲毫不敢慢待。

廳中, 以康王和老夫人為首,座位依次排列,衣著繁復,沒多久就出了一身汗, 仍忍著沒動彈。

綏帝攜南音而來時,所有人齊齊起身,康王亦不例外。

南音習慣性地往老夫人身旁走,被綏帝牽住,他神色不變,只讓南音和自己一同坐去了上首。

他們落座時,眾人收到示意, 陸陸續續坐回。

“南音此次回揚州探親, 多虧諸位照拂。”這是綏帝的第一句話, 話家長般,語氣堪稱和煦。

溫青反應快,回道,“陛下言重,南音是半個溫家人,這是本分之事。”

得知陛下和外甥女關系匪淺時,溫青心中若說沒有隱隱的激動,那是假的。但長子的話很快讓他冷靜下來,他們並非官場中人,亦不擅此道,就算能借此和天子扯上關系又如何?單看陛下在揚州大刀闊斧的一番動作,就知道他絕非徇私枉法之人。

且憑他們和南音的關系,也遠沒達到那個地步。

綏帝不語,一個示意,便有人呈上禮盒,都是給溫家人備的。

禮物若太重,會讓人覺得他有意撇清溫家和南音的關系,太輕則有失天子身份,因此他準備的都是雕刻不同的上好玉佩,水色十足,雕工精巧。

天子賞賜,溫家人不敢推辭,由溫青作為代表,上前接禮謝恩。

都不是傻子,如何領會不到綏帝的意思。

賞禮過後,綏帝也沒有忽略康王這個兄長,先祝他腿疾治愈,再問他接下來打算,倆人如此說了會兒話,氛圍慢慢變得融洽,眾人的神色也逐漸放松起來。

溫含蘊以為自己身為康王側妃,怎麽也能因此得個單獨的幾句話兒,另給賞賜,一直正襟危坐,不敢松懈。但除卻所有溫家人都有的賞賜外,她竟未有任何特殊對待,綏帝連個眼風都不曾給她。

溫含蘊不由看向康王,可素來疼愛她的康王全然沒有特意介紹她的意思,她不由抿唇。

這一刻,溫含蘊才真正意識到,側妃也不過是個妾而已,對於王爺來說,她根本不值得讓他特意向陛下說道。

先前因成了康王側妃,在溫家、揚州城受到的歆羨和誇贊有多少,如今看到坐在上首受眾人仰望的南音時,心底的難受就有多少。

她暗暗絞了絞帕子。

知女莫若母,溫二夫人一瞥她的神色,就知道女兒虛榮愛攀比的小毛病又犯了,便轉過頭瞪了她一眼。

禦駕面前,哪裏容她耍那些小性子。

廳中,綏帝已經就昨夜發生的事,問起話來了,多是和溫家所在的商行有關。

深知問話可能涉及綏帝此次下江南查的案子,溫青不敢掉以輕心,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力一一稟告。

除卻溫家老二暗中做的那些事,溫家作為如今揚州城的第一皇商,所行皆守禮法,商稅交得也多,這是揚州城高官都禮遇溫家人的緣由。

因昨夜綏帝一怒發作了不少官員時,還牽連了許多商人,溫青將這些年的賬冊備好,此刻呈上。在綏帝的示意下,很快就有人上前查閱。

溫家以布料起家,如今仍主經營絲綢錦緞制作,同時還添了許多生意,如瓷器、古玩字畫、珠寶閣等,甚至連鏢局都有涉及。說起這些,溫青特意道,是由自己的長子溫子望一個個定下的。

這些其實都值得他自豪,長子年紀小小時幾乎就能扛起溫家的生意,另一個被過繼到相家的兒子相如端高中狀元。即便族譜上沒了幹系,但血脈親情是割舍不斷的,誰不羨慕他生了兩個好兒子。

不過溫青面上一直很謙遜,尤其在綏帝面前,生怕有絲毫不敬。

興許只是隨意地問些話,又興許是溫青的回答和行為都令他滿意,綏帝沒有多說甚麽,最後只道:“此次查案牽涉到不少揚州商賈,官府缺人,有些事,還需你們去幫忙。”

溫青忙道此事義不容辭。

聊到正事,廳外恰有內衛稟報,綏帝一頓,回頭與南音說了幾句話,便帶著溫家的男子往外走去。

場中唯獨老夫人顯得不在狀態。

從綏帝帶南音一起坐上首座時,她就沒再出過聲兒,直至此時也是在座上一言不發,幾位兒媳婦上前喚她,都得不到任何反應。

綏帝和南音並肩而行往上的身影,讓老夫人好像看到了二十年前,慕家人來溫家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