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十指緊扣

盛席扉感覺秋辭偷偷地用自己衣服擦眼淚,怕衣服上有汗和土不幹凈,忙從兜裏摸出一小包紙巾。

秋辭接過紙巾,有些難為情似的笑了。盛席扉覺得他既是在笑自己的眼淚,也是笑這包被擠得皺巴巴的紙巾,忍不住也跟著笑起來。

秋辭擦擦眼淚,又擦擦鼻涕,擦半天擦不幹凈,好像眼淚都從鼻子裏流出來了。他往旁邊偷瞟了一眼,見盛席扉識趣地有意把頭扭開,就用力擤了一下,終於通暢了。

旁邊伸過來一只手:“我給你扔了?”

兩人同時想起在醫院門口那次,又都笑了。

盛席扉光著腳去找垃圾桶,每走一步就露出黑乎乎的腳底。秋辭低頭看看自己的腳心,一樣黑。

盛席扉扔完紙團回來,見秋辭正使勁躬著腰看著地面。

“看什麽呢?”

秋辭指著地上:“螞蟻。”

一只小黑螞蟻,在原地繞著圈子。

“它是不是迷路了?大晚上的還不回家……它是不是找不到家了。”秋辭說。

“螞蟻晚上也出來活動吧?”盛席扉問。

“是嗎?”秋辭不知道。

“是吧,我晚上被螞蟻咬過好幾次。”盛席扉見秋辭露出驚訝又好奇的表情,就給他講自己小時候在夏天夜裏跟著父親去捉知了猴,“一晚上能捉好幾十只,放冰箱裏,第二天我爸給我炸著吃,可香了!”

秋辭露出覺得有點兒惡心的表情,盛席扉就哈哈大笑,更帶勁地給秋辭講炸知了猴的口感。

秋辭又好奇又忍耐地聽完,撇撇嘴,“人家知了的幼蟲在地底下待了那麽多年,好不容易爬出來想有個交配的機會,都讓你給破壞了。”

盛席扉又忍不住大笑,問他:“你見過知了猴變身的過程嗎?”

“變身?”秋辭也笑出聲,肩膀直顫。

“那該怎麽說?”

“蛻皮?”

盛席扉笑著附和,“對對對!我有時候逮了知了猴不想吃了,就放窗簾上,邊寫作業邊盯著它,有時候就能趕上它蛻皮,特別快,可能也就半小時後吧,它外面那層硬殼從背上裂開一條縫,越裂越大,知了就從裏面慢慢地出來。一開始是背,然後是腦袋,還有兩只小翅膀,軟的,皺巴巴的,比我紙巾還皺巴——前半截身子出來以後,就是屁股和幾條腿兒,往外出來的過程中,翅膀也慢慢展開,變硬,變結實。最有意思的是知了的顏色,一開始是白的,看起來又軟又嫩,然後逐漸加一點兒綠,然後是藍,最後越來越深,看顏色就覺得它身體表面越來越結實,最後整個變成黑溜溜的,就是我們平時看見的知了的顏色。我小時候覺得黑色太醜了,就想在它變色變一半的時候把它從殼裏拿出來,看看是不是就能停在綠色或者藍色的階段,那就好看了。”

秋辭一直入迷地聽著,這時插嘴說:“不能打擾它,可能會死。”

盛席扉驚訝地挑眉,“你怎麽知道!我爸也這麽和我說的,所以我一直都沒有試驗過,到現在都不知道要是打斷它蛻皮的過程會怎麽樣。”

秋辭笑著說:“你別老想著弄人家,人家好好一只昆蟲被你逮了,已經夠可憐了。”

盛席扉憨厚地笑著應了一聲,又說:“我沒弄它,它蛻完皮我就給它放生了。”頓了頓,又補充:“雖說蟬是害蟲。”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在秋辭面前話總說不完。

他覺得秋辭也是一樣。

他們從漸漸消失的蟬鳴說到漸漸消失的故土,說起記憶中的家鄉已經完全變了樣。盛席扉自己難以捋清的愁緒被秋辭幫忙捋出來,他不好意思在人前顯露的感性借秋辭的口說出來,“面對故土,有種不斷丟失什麽東西的感覺;去了北京,又感覺是自己被遺落了。”他在來的路上說的那些認不出的街道和拔地而起的高樓被秋辭從另一個方向打開,更深地走進去:“也許人的一生都要不停地往回看,總想找到也許根本就不存在的歸屬感,或者叫歸宿感。我想,說故土,不如說是故人;說故人,不如說是曾經的自己。‘故’這個字本身就帶著失去的含義,充滿傷感,可也是因為失去了,才讓人覺得溫暖。”

盛席扉忽然意識到,自己認識的所有人裏,沒有人比秋辭在這個話題上更有發言權。

他繼而更進一步地意識到,秋辭的父母對秋辭太不公平。

他知道秋辭有多看重自己的母親。秋辭是因為擔憂自己母親而坐在這裏,等待他的卻只有一張酒店的床。他一直沒法理解,秋辭的父母是怎麽和他開的口?他們各有一個家,卻竟然沒法給秋辭在他長大的城市留一張床。

他看到一個完全失衡的天平,秋辭就以現在這個姿勢坐在天平的一端,壓到底,望著高高翹起的另一邊。這時他忽然起了自憐之意,心想自己和秋辭的天平是不是也是嚴重失衡了?但他馬上意識到這種計較可怕,忙拋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