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第2/3頁)

由於造反,安祿山原本已經娶了郡主定居長安的大兒子被皇帝殺了,消息傳到這裏,安祿山心生報復,下令屠城,不僅讓投降軍官互相殘殺,連城內百姓也沒放過,叛軍所到之處,家家戶戶,男死女留,金銀財寶搜刮一空,血水從門前溝壑匯聚成小溪,蜿蜒在整片青石板街道上,將整座城池的主街道都染成暗紅色。

“你當時也在其中?”何疏不禁問。

廣寒嗯了一聲。

他的確也在。

看著昔日那些老實寡言的同袍在巨大誘惑前暴露人性貪欲,廣寒出手了。

他攔住其中兩人伸向一名小童的屠刀,那兩人殺神附身,竟還想推開他,廣寒直接將他們踹倒,將他們的腦袋摁入旁邊水桶裏冷靜一下。

但他攔得住這一出,攔不住更多的慘劇。

滿城到處都是哀嚎聲,還有衣衫不整的女子從不知何處逃跑出來,又很快被兩三兵丁淫笑著拖回去,廣寒耳邊充斥的,全都是這樣的悲慘。

忠君報國,愛民如子,這八個字,與廣寒半點不沾。

他甚至對那個素未謀面的長安天子沒有半點敬畏之心,他還不知道自己未來到底要做什麽,從軍是眼下不得已的選擇。

只是,但凡是個人,但凡還有點人性,就無法坐視這樣的事情。

廣寒不善言辭,他也不打算用華麗辭藻去說服這些已經殺紅眼的叛軍,他直接選擇了以殺止殺。

找到一夥剛屠了百姓全家,又正對著人家女眷下手的叛軍,廣寒直接長槍一掃,將五人直接打成重傷,他也自然而然,被聞訊趕來更多的叛軍,押送到主帥面前。

也許是這個人竟敢對自己人下手,行徑過於特立獨行,連主帥都忍不住想見見他。

然後,他終於見到了自己暌違已久的生父。

“你恨他嗎?”何疏問。

廣寒先微微搖頭,想了想,又道:“開始可能有點吧,那時年紀小,看見別人錦衣玉食,畢竟也是有過羨慕渴望的。”

畢竟那些同出一父的兄弟們,與他卻有著天壤之別的待遇。

“但後面,就沒有了。”廣寒頓了頓,“沒有喜歡,也沒有恨。”

“為什麽,是因為你對他放棄希望了嗎?”

“也許吧,我對那個人,本來就沒有過什麽感覺,至於我自己,從很早開始,我就知道自己一生左右與浮萍無異,飄到哪,就算哪。”

不知怎的,何疏覺得心裏悶悶的,有種說不出的窒息感在擴張蔓延。

就像他覺得自己不是秦黃昏,無法對她的遭遇感同身受,他也沒辦法完全置身廣寒當時的處境去想象這到底是是什麽一種感覺,可並不意味著他沒有難受。

這種難受感,比聽見秦黃昏的故事時更甚。

“一點希望,都沒有嗎?”

他不厭其煩再三追問,不是因為聽不懂對方的話,而是仿佛追問到一丁點積極向上的希望,也能讓自己稍稍好受一點,哪怕這些事情都發生在很遙遠的過去了。

何疏忍不住起身,挨著廣寒坐下,寒鐵透過衣服依舊傳來冰冷觸感,但這時候他也覺得不那麽硌人了,甚至也不想去深究這個廣寒跟他認識的廣寒到底有什麽區別,只想讓對方能稍稍感覺到人間暖意。

“沒事,兄弟,還有我呢!”

他伸手拍拍廣寒的肩膀,卻拍到一手鎧甲的堅硬。

嘖,還是有點硌手的。

廣寒微微揚起唇角,黑暗中幾不可見。

“要說希望,也還是有的。”

那就是活下去。

螻蟻尚且貪生,更何況是人。

他再無悲無喜,那也是從小閱盡蒼涼,心如老朽,並不意味著連活都不想活了。

於是見到生父的廣寒也很冷靜,就像他平時對待同袍那樣。

生父也問了他和何疏同樣的問題。

“你恨我嗎?”

他看著對方,後者坐在台階上,俯視著他,眼神復雜,但廣寒無意探究。

廣寒也給了同樣的回答。

“不恨。”

那人卻馬上道:“你在說謊!”

見廣寒默不吭聲,那人又道:“你生母早死,在我這裏又沒有名分,你從小就跟著府中仆人廝混,我將你放養,不給你任何優待,甚至連你認字讀書,也不像你那些哥哥一樣有正經老師,而是老仆教你,粗淺認字之後,你又被丟到軍中歷練,吃了無數苦頭,你大哥娶了郡主,你卻連周圍人,都不知道你的身世,你說你不恨?”

“我沒有大哥。”廣寒淡淡道,直視對方,“我孑然一身,無牽無掛,我什麽都沒有,也什麽都不怕失去。你本來也沒想過找我來吧,只是因為安慶宗死了,你少了個兒子,才心血來潮想起我而已。”

那人臉上閃過怒意,很快又消失了。

“從你一出生,他們就說,此子腦後有反骨,日後恐為大患,我憐你畢竟是我的血脈,沒有下手,果然今日養成了一頭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