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還未至夜,天色便已經烏沉沉的,風雨交加,電光豁開黑壓壓的烏雲,沉悶的滾雷之後,冷雨簌簌急下。

宮中來人急速敲開了陸府的大門,陸清則坐在書房裏,第一時間聽到了消息。

陸清則沒有多言,行雲流水地披上外袍,扣上面具,囑咐陳小刀:“我可能會離開幾日,這幾日看好家裏,大門關上,不需見客。”

陳小刀原本還有些慌,見他四平八穩的從容模樣,吸了口氣點點頭,撐著傘,憂心忡忡地將陸清則送進了在大門外候著的馬車裏。

陸清則坐在馬車裏,閉了閉眼,徐徐呼出口氣。

不必恐慌。

和前幾日與寧倦討論的一樣,只是計劃的一部分罷了。

寧倦假裝中毒,引出徐恕的身世,勾衛鶴榮上鉤。

這幾年他們嘗試派人潛入衛府,卻始終會被攔在最邊緣,衛鶴榮過於警惕,將衛府內院守得密不透風、宛如鐵桶,徐恕若能進去,便是在這鐵桶上鉆出了一條縫隙。

這幾日他沒進宮,寧倦應該是安排好了。

只是這小混賬行動之前,怎麽也不提前通知他一下?

因這突發的情況,紫禁城的巡防顯然比往日要更嚴密幾分,就算是陸清則,也經過了重重篩查。

路上還碰到了聞訊而來的馮閣老、左都禦史秦暉幾人,眾人面帶憂容,誰也沒吭聲,等到了乾清宮門口,以衛黨為首的衛鶴榮、許閣老等人竟已經先到了一步,只是錦衣衛挎著刀守在宮門口,禁止任何人出入。

與其他大臣一起,陸清則自然沒有坐車駕,趕來時氣息不勻,唇色蒼白,看上去受驚不小,上前拱了拱手,淡淡道:“衛首輔消息倒是靈通得很。”

衛鶴榮衣冠齊整,來得並不匆忙,聞聲反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沒有作答。

許閣老站在屋檐下等了許久,就是撐著傘,下擺也被雨濺濕了,聞言冷笑一聲:“我等憂心陛下身體,聽聞消息便趕來了,不過來得再快也無用,鄭指揮使派人守著乾清宮,眼下既然陸大人來了,看來我們也能進去了。”

仿佛印證了他的話。

守在宮門口的數名錦衣衛裏,為首的是之前見過的那個多才多藝的小靳,見到陸清則,他便側了側身:“陸大人,請。”

許閣老的臉頓時又沉了幾分,心裏很不痛快。

江右一事後,傻子才看不出鄭垚早就效忠小皇帝了,錦衣衛的態度,便是小皇帝的態度。

這小皇帝當年在他們面前俯仰唯唯,現在當真是翅膀硬了,被這陸清則教得連幾位閣老的面子都不給了。

他擡步想跟著陸清則進去,卻被錦衣衛伸手擋住。

直屬皇帝的錦衣衛可不會看候在外面的這些人是誰、官職多大。

衛鶴榮慢條斯理地開了口:“鄭大人好大的權力,我等擔憂陛下的情況,鄭大人卻只讓陸太傅一人進去,如此不信任,不怕寒了諸位大人的心?”

此次計劃僅有幾人知曉,並未告知太多人,幾個保皇黨著急趕來,聽到衛鶴榮的話,臉色登時有些復雜。

錦衣衛的態度就是皇上的態度。

他們在皇上尚幼時,就無條件地選擇擁護,支持正統,然而皇上卻依舊只信任先皇點的太傅,對他們並無信任。

這感覺確實是……讓人有點寒心啊。

陸清則越過這幾人,冷冷睇他一眼:“衛大人若真擔心陛下,還是少說兩句挑撥的話罷。”

頓了頓,他掃了眼趕來的幾個大臣:“鄭大人擔心陛下安危,倉促之間考慮不周,外頭雨這般大,幾位大人能進去避避雨嗎?”

最後一句話是對小靳說的。

小靳猶豫了一下,想到老大說的“等陸大人來了一切聽陸大人的”,拱手道:“自然可以,諸位大人,方才多有得罪,請。”

許閣老哼出一聲,擡腳跨進乾清宮。

整座宮殿裏的氣氛緊緊繃著,來往宮人行色匆匆,長順面色慘白地在寢殿外來回轉著,聽到腳步聲,擡頭見到陸清則背後的衛鶴榮,眼裏多了絲警惕,繃著臉細聲細氣道:“陛下眼下不宜被打擾,先請陸大人一人進去便可,勞煩諸位大人等候片刻了。”

文人武將沒有看得起閹人的,但長順是寧倦身邊伺候的人,說話有分量,慣來也不會踩低捧高陰陽怪氣,語氣比外頭那些就會橫刀阻攔的錦衣衛好多了,其他人便暫時沒了意見,看著陸清則步入寢殿。

陸清則本來以為,進了寢殿,看到的會是精神奕奕的寧倦,裝著中毒躺在床上,見到他就蹦起來撒嬌賣乖。

左右就是設局,為了讓衛鶴榮跳進圈套罷了。

但沒想到,走進寢殿時,迎接他的是靜靜躺在床上的寧倦。

以陳科為首的幾個太醫圍在龍床邊轉著,少年皇帝臉色蒼白,長睫閉合著,唇色透著點不太正常的微青,額上微微發汗,陷在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