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陸清則心底薄霧似的疑惑散去,沒繼續多想。

也是,寧倦甚至都沒見過陳小刀,哪兒會對他有意見。

長順吩咐人去叫太醫的同時,午膳也傳上來了。

大齊建立前期,皇帝的膳食都是光祿寺負責,但光祿寺做的飯菜實在是太難吃了,也只有節儉成性的開國皇帝不嫌棄。

所以忍無可忍的皇帝們在乾清宮裏自有內廚,太監們大多沒有其他念想,在吃食方面就極盡鉆研,味道相當不錯。

陸清則身體不好,胃口也欠佳,往日吃兩口就擱下筷子了,今天上了道開胃的糟瓜茄,忍不住就多吃了點。

寧倦默默看了一眼,又垂下眼埋頭吃飯。

陸清則擱了筷子,饒有興致地打量這小家夥。

衛鶴榮也不至於克扣吃食,小皇帝這段時間好好吃飯,瘦巴巴的小臉上養出點嫩呼呼的小奶膘,長長的睫毛低低蓋著,一雙眼又黑又亮,愈發漂亮得像個瓷娃娃。

陸清則忍不住琢磨,等解決完內憂外患,說不定他可以找個喜歡的姑娘成親,要是能再生個這麽漂亮的孩子,就更完美了。

他不著邊地思索著,被盯了好一陣的寧倦忍無可忍開口:“你盯著朕看什麽?”

陸清則眼褶微彎,是個笑:“看陛下生得十分可愛。”

寧倦從小吃夠了宮人的冷嘲熱諷與鄙夷虐待,自然不會有人對他說這種話,眼睛一下瞪得溜圓,耳根也熱起來,憋了半晌,只吐出一句:“放肆!”

小孩子真好玩。

看他一副局促的樣子,陸清則在心裏忍著笑:“臣知罪。”

寧倦羞惱地瞪他一眼。

打從第一次見面,他就看出來了,陸清則雖然滿口君君臣臣、知罪萬死的,可實際上對他壓根沒有半分尊卑帶來的恭敬。

但與那些看不起他的大臣和宮人不一樣,陸清則就真的只是……把他當做個單純的小孩兒來看待。

愈發膽大包天了。

有點不爽。

但也沒有討厭的感覺。

用完午膳,太醫來給陸清則診脈,開了新的方子。

陸清則忠勇上諫、遭閹黨迫害,朝中也有人對他十分敬佩,比如這位太醫,看他氣弱的樣子,忍不住又多叮囑了兩句:“陸大人傷了底子,切勿多思多慮,好好修養才是。”

長順極有眼色,親自送了太醫,又拿著新方子去抓藥煎熬。

陸清則當著小皇帝,面不改色地喝了口新藥,心裏噦了下。

比陳小刀抓的藥還苦。

晚膳的時候,陸清則發現桌上又有道糟瓜茄。

他不由自主地瞅向寧倦。

小皇帝若無其事地吃著自己的,注意到他的視線,還擡頭瞪了一眼:“做什麽?”

陸清則悠悠道:“沒什麽,只是忽然想吃糖蒸酥酪了。”

寧倦下意識地看向長順。

就聽到對面一聲悶悶的低笑。

寧倦攥緊了玉石筷:“……”

陸清則無辜地眨眨眼:“陛下愣著做什麽,吃菜吃菜,多吃點,長高高。”

長順咽了口唾沫,默默往角落裏又縮了縮,無比慶幸小皇帝沒有讓人布菜的習慣。

陛下可不是什麽軟糯好拿捏的脾氣,未來必定大權得握,煊赫留名。

陸大人真是……太大膽了。

乾清宮裏有許多暖閣,陸清則暫住的那一間離小皇帝的不遠。

夜色徹底落了下來,白日裏的一點暖意被驅散,春日復蘇,地龍早就停了,炭盆也收了,暖閣裏冷冰冰的。

陸清則的體質極為畏寒,湯婆子冷下來後,好似把被窩裏的熱意也全部吸走了,手腳依舊像塊冰,怎麽都焐不熱。

這會兒整座宮城都靜寂下來,鴉雀無聲,陸清則冷得翻來覆去睡不著,只能爬起來,抱著湯婆子,想出去找值夜的內侍幫忙灌熱水。

一出門,正好撞上個內侍,瞧著有幾分眼熟,是乾清宮裏當差的。

介於上輩子的經歷,陸清則養成了一副古井無波的心態,泰山崩於前也色不改,別說是內侍,就是突然跳出個深宮鬼來也嚇不著他。

他平淡注視著對方:“這位公公,大半夜不睡,跑到我屋前來是想做什麽?”

內侍也沒想到直接就和他撞上了,嚇了好大一跳,拼命比噓:“陸大人、陸大人小點聲,切莫讓人聽見了!”

看他既不像來行刺的,也不像是偷雞摸狗的,陸清則挑了下眉。

內侍笑得諂媚:“奴婢是受貴人之托,來給您送點東西的。”

陸清則隱約猜到了幾分。

果不其然,內侍從懷裏掏出塊和田白玉玉佩,附上一條絲帛,上面寫著幾行字,外頭沒點燈,看不清具體寫了什麽。

“那位貴人說,這只是點小禮物,若是大人願意收下,以後奇珍異寶,任君挑選。”

陸清則裹緊了大氅,懶懶靠在柱子上,隨手接過那塊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