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被窩裏的暖意很快又散去,陸清則渾身似是裹在塊冷冰冰的鐵裏,睡得不怎麽好,次日裏一整天的精神都不太好,細碎地咳個不停,不太適合講課。

幹脆出了幾科考卷的試題,來了個隨堂小考。

古代的算術頗為不便,他把現代數學簡單地融入來教寧倦,小皇帝領悟得也快,端端正正地坐在桌案邊,嚴肅地寫著他的狗爬字。

午膳的時候,消失了一早上的長順出現在暖閣裏,一進來就道:“陛下,奴婢打聽到了,早上蜀王在府裏大發脾氣,但沒人知道怎麽回事。”

陸清則正驚奇地端起面前的糖蒸酥酪,聞言挑了下眉,笑了:“哦?所以他做的這事,沒其他人曉得了?”

也不奇怪,私底下給皇帝的老師拋橄欖枝這種事,要是傳出去了,不說京城的言官會怎麽說,就是衛鶴榮也會提起警惕。

寧琮再蠢,也知道現在最好不要和衛鶴榮對上。

長順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但猜到應該是和陸清則有關:“應當是的,據說蜀王本來都要進宮來了,但接到個消息,又勉強按住了。”

寧倦的余光偷偷覷著陸清則,看他用勺子折騰那碗酥酪,目光心不在焉地滑過他的指尖,聞聲一皺眉:“還會吊胃口了?”

陸清則兩指敲敲桌面:“陛下,專心考試,你還有道大題沒寫。”

寧倦臉一皺,悶著臉低頭把那道大題填上。

長順:“……”

“奴婢不敢了,”長順恍惚以為自己眼花了,使勁眨了眨眼,“奴婢聽說,靖王殿下今早就要到京城了。”

陸清則舀了兩勺酥酪含進嘴裏,享受地半眯起眼,回憶了下。

大齊歷代的子孫枝葉不怎麽散得開,中途夭折的太多,崇安帝的子女也是,活下來的太少,最後只剩下寧倦。

如今皇室血緣最親近的,也就蜀王寧琮和靖王寧璟。

比起色欲熏心、腦子又不怎麽靈光的寧琮,靖王寧璟的風評就要好得多了,若不是他的生母只是個地位卑賤的宮女,大齊又推崇立嫡不立賢,崇安帝大概就不會那麽輕松上位了。

看小皇帝蹙著眉,雪白的小臉上一股嚴肅勁兒,陸清則用勺子輕輕磕了下碗沿:“愁什麽呢陛下?”

寧倦的眉頭擰得更緊:“兩個藩王回京,京城的局勢亂起來,你倒是不愁。”

“有什麽好愁的?”陸清則慢悠悠道,“京城一灘渾水,才適合我們韜光養晦,當只在後的黃雀。”

蜀王千裏奔行疾來,對皇位的覬覦昭然若揭,看似不爭不搶的靖王,又怎麽可能真的無動於衷。

衛鶴榮現在應該很頭疼這倆藩王,沒時間來找他和小皇帝的麻煩。

不趁著這時候趕緊整點活兒,都對不起崇安帝的升天之恩。

誰看了崇安帝,不說兩句死得好呢。

陸清則氣定神閑的,寧倦心頭的煩亂好似也跟著消了去,沉思著點了點頭,忽而又想起什麽,轉頭問:“昨晚那人呢。”

長順低下腦袋:“打到第四十板子時就沒氣兒了。”

寧倦淡淡嗯了聲。

宮裏的命比草賤,這是他五六歲時就懂得的。

看出寧倦對人命的淡漠態度,陸清則攪動著酥酪的指尖一頓。

他會教導小皇帝學會珍視旁人的性命,但現階段不是動仁善之心的時候。

“我吃好了,”陸清則放下碗,起身收卷子,“陛下先用午膳吧,我看看你答得怎麽樣。”

陸清則批改卷子的時候,靖王府的馬車轆轆地進入了京城。

馬車裏的中年男人面容儒雅,闔著雙眸,聽著跪在身前的人匯報情況。

下屬事無巨細,將京城近來發生的事系數匯報完,末了,又添了一句:“對了,昨兒在宮道上,蜀王半路將皇上的太傅攔了,皇上解圍,還被蜀王甩了臉。聽宮裏傳出來的消息,皇上氣得一晚上沒睡著,讓那個陸太傅宿在宮裏躲著蜀王。”

聽到這兒,寧璟才睜開眼來,眼底掠過絲了然與嘲諷:“老四這性子,想必那位陸太傅生得不錯。”

下屬道:“據說是不錯,還是建安二十四年進士及第,去歲的狀元郎,因得罪閹黨,被下了水牢,九死一生醒來,病病歪歪的,我探他府裏的風聲,似乎沒幾天好活,先皇臨終前,點了他做新皇的太傅。”

寧璟神色莫測:“哦?既是狀元郎,教小陛下應該教得很不錯吧。”

“沒有,”下屬搖頭,“新皇從前居於冷宮,沒有受過教養,習字進度慢,現在還在學《論語》。”

寧璟神色略松。

一個病秧子,加上個小蠢貨,威脅不大。

緊要的還是內閣裏的那個,對上衛鶴榮,得謹慎點。

“王爺,我們現在先去哪兒?”

寧璟掀開窗簾,望向皇城的方向,眼底浮過暗色:“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