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第3/4頁)

柳竹秋點點頭,柳家在成都是遠近聞名的望族,當地人基本都知道。

溫姑媽說:“你小時候我還見過你的,那陣你最愛吃我店裏的紅糖糍粑,每天下午你家保姆都抱你來買。”

柳竹秋六歲時離開家鄉,已能記事了。經她一說想起來,驚喜感慨:“我還記得,那時你家的鋪子開在長順街。”

“對對,我們最開始就在那裏做生意。”

溫姑媽正感嘆雙方有緣,忽見柳竹秋眼眶泛淚,驚疑:“你咋個哭了?”

柳竹秋拭淚:“你當年看到的那個保姆叫蔣媽,是我最親近的人,不久前過世了。”

溫姑媽受過柳竹秋莫大恩惠,此時看出她是個重情之人,不相信她會專門殺害侄兒,冒用身份,便問她溫霄寒是怎麽死的。

柳竹秋講述當年還鄉為祖父母遷墳,路過陜西救助溫霄寒的情形,而後說:“官府已將令侄的遺骸運來京城,你可去瞧瞧,看是否還能認出來。”

溫姑媽跟差役去認屍,屍體皮肉幾乎爛盡,又被仵作用開水煮過一遍,只剩下骷髏。

她發現骷髏右小腿有骨折的痕跡,當即哭道:“錯不了了,這就是我那苦命的侄兒。他說他小時候摔斷過右腿,長大後走路還有點跛。”

柳竹秋遇到溫霄寒時,他病勢沉疴,不曾下地走路,所以不知他跛腳。

想到她為柳丹伸冤時,賈令策曾買通溫霄寒在杭州的同鄉樊希仁揭發她,而樊希仁也沒提到溫霄寒是跛子。

看來他真是個離群索居的孤僻人,出身貧賤,身世苦寒,卻有著極高的天賦和毅力,能抓住所有機遇,在短短一年多內一口氣從童生考中舉人,在進京趕考途中因病隕落,可謂天嫉英才。

柳竹秋想大概正是“懷才不遇”的相同特質促成了她和溫霄寒的奇緣,這個與她相識短暫,卻給過她最多庇護的書生是她今生最大的貴人。

審案官們不敢對案子刨根問底,等溫霄寒的死因和身份都得到查證,覺得差不多可以交差了,便依律宣判柳竹秋欺君罪名確鑿無誤,辜念其曾有功於社稷,折為絞監侯。

蕭其臻、柳堯章等從犯判處革職充軍。柳邦彥因包庇罪革職流放。柳堯範、柳堯哲削職為民。

宋妙仙等逃犯列入通緝,抓捕歸案後再審判治罪。

他們先列個不輕不重的判決投石問路,最終拍板定案的還是慶德帝。

慶德帝看完卷宗,派莊世珍去內閣征詢閣臣們的意見。

陳尚志這些天每日纏著陳良機救柳竹秋,說忠勇伯沒了,他也跟著去死,一會兒又說夢見溫霄寒來接他,家裏人不放他出門他便發了瘋的滿地打滾哭鬧。

陳良機為了寶貝孫子也得救人,對莊世珍說:“三法司這個判決很公允,但結果會陷陛下於被動,反助柳竹秋等人成名。”

莊世珍讓他詳解。

老頭兒拉家常似的問道:“公公對那柳竹秋有何看法?是智勇仁義的巾幗英雄,還是自幼缺乏管教,心高氣傲,仗著好運福緣莽打莽撞的蠻千金?”

莊世珍聽出玄機,笑著打太極:“閣老認為呢?”

陳良機也笑:“老臣以為是後者。你看柳邦彥有三個兒子,都很端穩成器,說明他並非不懂教育孩子,怎麽到柳竹秋這兒就成了脫韁野馬呢?因為他們蜀地的習俗自古就是嬌養女兒,私奔的文君,亂唐的武後、楊妃不都是蜀女嗎?蜀女還一貫有女扮男裝的嗜好,黃崇嘏就是她們最愛模仿的榜樣。所以柳竹秋走上這條路都歸咎於她老家的風土和柳邦彥教養失敗。”

莊世珍說:“那照您的意思,罪魁禍首該是柳邦彥了?”

陳良機道:“也不盡然,雖說是‘子不教,父之過’,但女兒遲早是別人的家,只要不是有心留著她招贅上門,哪個父親會像教養兒子那樣花心思呢?老臣也有三個女兒,當初她們在家時,我只想讓她們吃好穿好,快快樂樂度過閨中時光,想到她們今後嫁入婆家少不得看人臉色,受人夾磨,即使她們犯了錯,我也往往睜只眼閉只眼,一切都交給她們的母親去管束。柳竹秋幼年喪母,又是柳邦彥的獨女,加之風俗影響,受到的溺愛縱容自然更多。她爹起初估計也認為女兒在家的日子短,盡量讓她多享福,有了錯處也不忍或者懶得糾正,縱養成禍水,潑去別家便了。等發現勢頭不妙時,禍水已泛濫成災了。”

莊世珍大笑:“閣老這說法透徹,柳邦彥不給他女兒裹腳,還讓她跟哥哥們一塊兒念書,從小就沒教她如何做一個守規矩的女子,柳氏恣意妄為純系他溺愛之故。”

陳良機做好鋪墊,將事情重新定性。

“柳竹秋不懂男女有別,時時向男子比肩。可她在家享受的又是嬌女待遇,處處被父兄寵著慣著。於是造成她既無女子的柔順,又無男子的體統,終究成了不容於世的怪胎。如今因她行大運幹了幾樁轟動朝野的事件,民間便把她當成花木蘭一流的人物吹捧。其實明白人都知道她不過是個沒家教的任性女子,認真同她計較倒顯得重視她了。這道理你我明白,陛下是聖明天子就更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