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柳竹秋二進昭獄, 這裏的人竟待她相當客氣,給安排了幹凈囚室,抱來簇新的被褥枕頭, 牢頭還把自家的飯菜讓給她吃, 晚上送她熱水洗浴……
她以為是朱昀曦或者張魯生關照的, 次日才聽獄卒說張魯生已暫停職務, 現在是鄭僉事全權代管。
“溫爵爺,不,應該叫您柳大小姐。我們聽了您的事跡都很佩服,這昭獄關押過無數官員要犯,可沒一個本事及得上您。外面人人都在頌揚, 您一定會像花木蘭, 千古流芳。”
溫霄寒的成就已夠令人驚嘆了,當人們得知其真身本是女子, 都清楚她的才能和所付出的艱辛比外界看到的多得多。大凡體驗過生活艱辛的誰不佩服這份勇毅?只是旁觀便深受鼓舞。
下午她聽說父兄和蕭其臻因帶頭跪宮求情被抓了進來, 估計那些跟她要好的官員也在計劃營救她,不禁暗暗焦急。
其實昨天她見皇帝下令只逮捕她一人,還不怎麽害怕,預感只要不牽扯上太子,面子大過天的慶德帝多半不會殺她。
可聽獄卒們說民眾都在聲援她, 已有上千百姓去宮門外替她跪求開恩,便擔心形勢發展下去會激怒皇帝。
晚上獄卒送來一包衣物, 說是家裏人捎給她替換的。她從中翻出一條白絹手絹, 蘸著米湯在上面寫了一首詩, 等米湯幹透, 字跡也消失了。
她拿著手帕對獄卒說:“這帕子是當初我問吏部主事何玿微借的, 煩勞幫我還給他, 他定會重賞你。”
獄卒見是塊普通手絹,很樂意效勞,第二天悄悄送到何玿微手中。
何玿微正和顧淳如、滕鳳珍等人籌備聯名為柳竹秋上書求情,已召集了五十多位官員,昨晚打好奏疏初稿,由滕鳳珍的嶽父遞給首輔陳良機批閱。
他在家等消息,意外收到柳竹秋從獄中捎來的手帕,明白上面有暗號,躲在屋裏仔細檢查,久久看不出異常,忙找妻子來參詳。
鄧雲芝說:“我爹以前在軍中任職,時常用米湯和碘液書寫秘信,點火烤一下便可顯形。”
她取來燭台,小心燎烤絹帕,那首七絕轉眼浮現出來。
“水晶瓶裏無花卉,弟子精心繪粉蓮。本是鎮妖禦水寶,畫蛇添足便徒然。”
何玿微讀後說:“這不是北宋孫知微和徒弟們畫《九曜圖》的典故①嗎?難道晴雲的意思是在警告我們不要弄巧成拙?”
鄧雲芝說:“你都知道她不是溫霄寒了,就該稱她柳大小姐。我看她猜到你們想為她上書,這意思是叫你們別動。是怕連累你們嗎?”
何玿微細品詩句,搖頭:“我看不像,倒像是怕我們弄巧成拙反害了她。”
夫妻二人琢磨怎生找門路去昭獄探監,傍晚滕鳳珍和顧淳如結伴登門,帶來陳良機的回話。
“陳閣老看了我們的奏疏,說我們若盼著柳大小姐早死,就盡管將題本遞上去,若真想救她,就安安靜靜的什麽都別做。”
何玿微覺得這話跟柳竹秋的暗號詩異曲同工,忙取出手帕給二人觀看。
顧淳如比他們老成,頓時領會其意,說:“陛下最忌以下犯上,我們聯名為柳大小姐求情,形似要挾,回頭他就是下了赦免令也像是被迫為之。此風一開,今後定有從者,他怎麽能接受呢?說不定會反過來處死柳大小姐,向臣民立威。”
皇帝重體面,被底下人逼著從輕處罰非但體現不出他的仁慈,還顯得窩囊,他不惱羞成怒才怪。
何玿微跟著省悟:“是了是了,陛下昨日下旨逮捕柳侍郎父子還有蕭閣老,就是防止他們繼續承頭帶百姓鬧事。看來聖意是傾向寬貸的,我們就按陳閣老的話做吧。”
三人合計分頭去安撫官員、士子和百姓,盡量壓低動靜。
鄧雲芝在屏風後聽著,忍不住插嘴:“你們不想惹惱皇帝,可也不能幹等著什麽都不做吧。”
顧淳如、滕鳳珍不料她躲在一旁,忙局促起身,隔著屏風見禮。
顧淳如說:“夫人放心,陳閣老說了,等三法司會審完結,他會見機向陛下進言,屆時準能把人保下來。”
他們抓緊時間分頭辦事,何玿微出去送客。
顧淳如僥幸道:“方才好險,尊夫人若再晚出聲些,我這臉就丟大了。”
何玿微不解:“少穆兄這是何意?”
顧淳如悵嘆:“你們不覺得遺憾嗎?假如當初在與柳大小姐結識時便識破她是女兒身,還用得著陳閣老為我們做媒?白白錯失一樁好姻緣,可惜,可惜啊。”
陳良機代朱昀曦為三鼎甲說媒,三樁婚事裏只顧淳如的不美滿。
以前他還能拿本來也沒遇到過可心的女子來開解,如今得知溫霄寒本是女身,深恨與良緣失之交臂。
想當初看過溫霄寒為他做的詩,他誤會此人有龍陽之好,對自己存了非分之想,有意遠著她。那時若稍加試探,興許還能收之桑榆,只怨他生了一雙梁山伯的拙眼,沒認出近在咫尺的英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