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第2/5頁)

她見主人心情沉重,安慰::“你犯錯也是為了救他們父子,沒你當機立斷,紫禁城都換主人了,皇帝要是罰你也太沒良心了。”

柳竹秋搖頭:“我倒不太擔心這個,是為孟閣老難過,他真把自己送到絕路上去了。”

回想孟亭元降志辱身扳倒閹黨的過程,可謂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真把“忍”發揮到了極致,身體力行地詮釋了他所說的“大忍乃舍己身”。

春梨擔心:“小姐該不會想替他辨冤吧?那是行不通的。”

柳竹秋目前自身難保,若說出孟亭元設計唐振奇的真相,慶德帝定會認為這是文官集團蓄謀已久的針對政敵的詭計。帝王最恨被臣下擺布蒙蔽,到時救不了人,還會連累無數。

“我知行不通,他也早知結局如何才會警告老爺忘記他賦詩泄密的事。”

春梨說:“孟閣老和蔣媽一樣,都是有大胸襟大氣魄的人,他真讓我明白了何為‘蓋棺定論’,一個人的好壞要到他死的時候才能下結論。可惜孟閣老就算死了,大部分人也不知道他是為正道犧牲的,依然會把他當成投靠閹黨的反賊。”

“但教方寸無諸惡,狼虎叢中也立身”①。

這便是孟亭元的思想寫照吧。

柳竹秋回憶早年與這位蒙師相處的細節,發現在那時他就為自身選定了歸宿。

“他在我家教書時最愛吟誦王維的《夷門歌》②,尤其是‘非但慷慨獻良謀,意氣兼將身命酬。向風刎頸送公子,七十老翁何所求’這幾句,我問他侯生助信陵君成功拯救了趙國,為何要北向自剄。他說侯生平庸一生,以風燭之軀助主公成就偉業,可說完成了畢生的追求,自盡是在鼓舞信陵君,使其堅定北救趙而西卻秦的決心。”

她還記得孟亭元作答時眺望著水天相接的遠方,眼中隱含淚光,她以為他是在為古人感慨,如今方知他在展望命運。

傷感像粗暴的風拉扯著她的思緒,懊悔沒早一點理解老師,還在他負重前行時殘忍地加以攻訐。

門外忽有人聲逼近。

“陳少爺,爵爺已睡下了,你不能亂闖!”

柳竹秋與春梨對望一眼,忙披上外袍黏好胡子。喧嘩已到了門口,門板啪啪震動,夾雜著陳尚志急切執拗的氣息。

春梨得柳竹秋授意,放下針線去開門。

陳尚志哭著擠開她搶進屋內,抓住柳竹秋的手埋怨。

“忠勇伯你為什麽騙我?”

他沒戴鬥篷,身上沾滿雪花,腳上穿著家常棉鞋,顯是偷跑出來的。

跟來阻止的仆婦無措解釋:“剛才他突然來敲門,進來就直奔這裏,我們攔都攔不住。”

柳竹秋讓他們退下,關了門帶陳尚志坐到火盆邊,用手帕抹去他頭頂肩頭正在融化的雪片,問:“裕哥,你怎麽回來了?”

陳尚志淚眼婆娑,委屈巴巴地望著她。

“我在家聽爺爺的跟班議論,說你昨晚在軍營假傳聖旨,還偽造兵符調兵,已犯了死罪,將被陛下嚴懲,才知你是故意支走我的。一著急忙翻墻趕回來陪你。”

他生怕被柳竹秋拒絕,緊握住她的手哀求:“季瑤,你讓我留下來好不好?是生是死我都想跟你一處。”

柳竹秋窘迫,春梨從旁嗔怪:“裕少爺,你又不是我家小姐的親弟弟,說這種話不合適。”

昏黃的油燈也能照出陳尚志臉上的緋紅,可他仍未松手,橫下心請求:“春梨,我有話想單獨跟季瑤說,能請你回避嗎?”

春梨猜他要做越軌表白,豈肯答應,強笑道:“少爺有什麽話不能當著旁人說?莫非你瞧上哪位姑娘,想讓小姐幫你說親?”

陳尚志見狀便不管不顧了,斷然道:“你想聽也無妨,反正遲早得讓你知道。”

他雙眼灼灼地看向柳竹秋,露出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勇士氣概。

“季瑤,我、我心悅你。”

這份勇氣還真非尋常人可比,類似孩童的純真無畏。

尷尬瞬間與空氣融為一體,春梨自覺出門,說要去瑞福屋裏待會兒。

她一走柳竹秋更窘,有些事只可隔著窗戶紙若隱若現,明晃晃暴露出來就像打翻的湯碗難於收拾了。

沉默令人焦躁,陳尚志鄭重地重復一遍:“季瑤,我心悅你。”

淘盡羞澀,只剩熱忱。

柳竹秋決定尊重對待,盡量溫和自然地回應:“我知道了。那……你希望我怎麽做呢?是接受你,還是給你同樣的回報?這些我恐怕都做不到。”

陳尚志難掩失落,低眉道:“你只喜歡太子殿下?”

“倒不是這個原因……”

尊重的標準是誠實,柳竹秋真話一出,陳尚志重受鼓舞,搶先道:“那你喜歡我嗎?”

這小孩可真厲害,總會出奇招。

她相信他沒有心機,只是率真,訕笑點頭:“你這麽可愛,我……當然是喜歡的,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