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慶德帝為叛亂傷了神, 接連兩日臥床不起。第三天上午許太後駕臨乾清宮,他勉力下床迎接,太後見了忙讓人扶他躺下。

慶德帝抱愧道:“兒臣近日病體疲乏, 未能按時探望母後, 請您見諒。”

許太後焦愁:“你是一國之君, 身子比什麽都重要, 太醫們看了那麽久,就沒瞧出你這是什麽病?”

慶德帝寬慰:“都說是虛症,只能耐心調理,兒臣本已好多了,前日唐振奇謀反, 兒臣略勞累了些, 病情便反復了。”

許太後叮囑他善加保養,說:“陳良機是兩朝老臣, 為人忠謹, 你且放心將國事托付他看管一陣子,好生養病吧。”

宮內的人員配置慶德帝早做了安排,唯憂外廷。

這次謀反清洗掉大批依附唐振奇的官員,中央地方都得大換血,內閣也出現權力真空, 該提拔何人替補,須細加斟酌。

許太後建議他從本次平叛的功臣中挑選, 由此將話題扯到溫霄寒身上。

慶德帝知道這是太子向許太後撒嬌之故, 回避道:“朝堂之事母後不便過問, 兒臣自會處置。”

許太後一生恪守婦道, 沒想過觸犯祖制, 多年來初次跟兒子聊到大臣的事便受教訓, 心裏很不快,說:“要是別人哀家肯定不管,但這溫霄寒與哀家也算有緣。當年他為安國寺題的那篇序極是精彩,你姑姑也說他是天縱奇才。哀家想他為朝廷屢立大功,前日犯錯也旨在救駕。昔年陳湯①矯詔平定匈奴,漢元帝不也沒處罰他嗎?你若嚴辦了溫霄寒,定會寒盡天下士人心啊。”

慶德帝亦在為難:“兒臣不想重罰他,單就此事而言他的確其情可憫。兒臣擔心的是曦兒深受其蠱惑,對他言聽計從,將來讓此人掌權,恐致三馬同槽②之禍啊。”

許太後揶揄:“所以你就想把他招到宮裏做宦官?”

慶德帝笑嘆:“兒臣那是一時之念,這種留罵名的事當然不能幹。但得給個教訓,磨磨他的性子。”

許太後提醒:“你也別把他挫磨得太狠了。得想想曦兒之所以倚重他,是因為他追隨曦兒時只是個布衣。曦兒循規蹈矩,不同官員結黨,好容易培養了這麽一個沒後台根基的純臣,你得給他留點本錢。”

太監和官員在皇家眼中相當於家犬和野狗,家犬容易訓練,養熟一條野狗卻不容易。野狗能做的事,家犬辦不到,溫霄寒這種寒門出生,沒跟官宦大族結親的還是罕見的離群野狗,種子就難尋,是該寬容些。

慶德帝幾經考慮,準備罰溫霄寒冠帶閑住③,反省一年,許太後表示贊同。

他傳旨後召太子訓話,勒令他今後不許私下召見溫霄寒,理由是:“溫霄寒仗著你的寵信恣意妄為,你把他捧得越高將來他摔得越慘。你也是,為君者應海納百川,不能只青睞一個臣子,自今起你可多與大臣們交流,再篩選幾個有作為的青年才俊,留待日後委任。”

朱昀曦知道父皇已給足顏面,但求平安過關,誠惶誠恐地領旨,回去便命陳維遠趕緊將觀鶴園變賣,做出洗心革面的模樣讓皇帝放心。

當天柳竹秋接到聖旨,皇帝暫停了她的職務,但賜銀助其修繕伯爵府,雷聲大雨點小的處罰已遠較預估的輕。

她連忙上表謝恩,派人送信給親友,再親自去找陳尚志。

昨晚收到他的告白,她感受復雜。

被可愛的美少年愛慕是個人都會竊喜自得,但更多的是仿徨。好比撿到價值不菲的巨款,不想舍棄,又不能堂皇使用。

很多事都似這般一時半會兒辨不出子醜寅卯,陳尚志也沒要求她馬上表態,她決定暫行擱置,視其發展再做判斷。

昨天他擔心成那樣,脫險後應去打個招呼。

柳竹秋來到陳尚志的住處,施二先出來接著,說:“裕哥不知在哪兒磕破了頭,小的正想去向您稟報呢。”

柳竹秋忙進屋查看,見陳尚志坐在椅子上,一個婆子正用藥酒幫他塗額頭上的傷口。

那大片青紫重疊的傷勢為多次碰撞造成,婆子和施二推測是他白天趁人不備時自己撞傷的。

傻子常有無意識的自殘舉動,但柳竹秋知道事出有因,忙讓其他人出去,盯著他關問:“裕哥,你怎麽傷成這樣了?”

陳尚志怯然不語,經她嚴厲逼問方說:“我想求觀世音菩薩保佑你,今早起床一邊禱告一邊磕頭,不知不覺就這樣了。”

柳竹秋百感交集,懷著心疼責備:“你這事辦得比真傻子還傻。”

陳尚志低落道:“我沒能力幫你消災解難,但總得為你做點什麽吧。尤媽媽說觀音菩薩最是慈悲,誠心求她必有回應,你這麽好,菩薩定會保佑你的。”

柳竹秋嘆氣而笑:“剛才宮裏傳旨下來,陛下只罰我停職反省一年,可能菩薩看你這麽有誠意才助我躲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