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第3/4頁)

太後閉眼嘆氣:“真是冤孽啊。”

一切不言自明,慶德帝意識到這尼姑就是當年那個為他生下長子的宮女,曾洋的案子爆發時他只推斷是章家人作梗,沒想到作梗的道具是真的,誰讓他對那宮女的情況一無所知,連她的名字都不曾過問。

“母後,您應該早點提醒兒臣。”

“我哪知道那戶姓曾的真是斂秋的家人?還想就算是真的,他們跟斂秋又沒多少情分,殺便殺了,怎知錦衣衛會抓住斂秋。”

斂秋,是她的本名嗎?

慶德帝默念這陌生的名字,依稀想起那個在黑夜中柔弱顫抖的女子,突然頭痛欲裂。

他這哪是騎虎難下啊,分明坐在油鍋裏,休想再爬起來。

許太後已預感到斂秋的結局,淒然淚下道:“那孩子苦命啊。”

憐憫不足以左右理智,她很清楚事情鬧到沸反盈天的地步,人是救不得了,便靠憤怒來回避自身狠心的事實,指著坤寧宮的方向低聲詈罵:“那個毒婦為了害曦兒已經無所不用其極,你還打算留著她?”

章皇後不能親自公布太子的身世,便制造疑案引導臣民質疑其身份,進而瓦解人望。丈夫稍微心軟,她的陰謀就能得逞。

慶德帝單是想起章皇後的音容就感到無比厭惡,正因如此他不願為這狠毒的女人擔上背信棄義的罪責,冷聲道:“兒臣已將她禁錮在坤寧宮,她畢竟有功於社稷,又是曤兒的生母。兒臣在位期間且容她苟活,這筆帳留給後人去算吧。”

許太後無奈喟嘆,又問:“曦兒這幾日可曾說過什麽?”

慶德帝搖頭。

她甚感欣慰,又深懷不安地囑咐:“他是個聰明孩子,就怕這最後一關難過,你這幾天還是別見他了,免得彼此難堪。”

曾家人被捕時,朱昀曦還當是敵人的圈套,等惠音落網,他的世界登時密布轟雷掣電,直打得他亡魂喪魄,急召柳竹秋來見。

“他們抓了我娘。”

一見面他便握住她的手渾身哆嗦,雙眼潮紅,眼看要哭出來。

柳竹秋扶他坐下,重新握住他的手,卻沒有多少力量能供傳遞。

朱昀曦還沒覺察到她心中的慌惶,求她替自己去監牢看望惠音。

柳竹秋喉嚨裏哽著一塊硬物,努力提氣作答:“殿下,您忘了臣女當日曾以女裝去探訪惠音師太,她若認出我,再對外聲張起來,那一切都完了。”

她對惠音的了解僅限於片面,人皆畏死,貿然再見他們極有可能被她的求生欲拉下水。

朱昀曦率先落入深不見底的寒潭,腿軟地不住後跌。

柳竹秋用力扶住他坐到椅榻上,被迫硬著心腸懇求:“殿下千萬鎮定,還有一事請您務必應允。”

她讓朱昀曦繼續置身事外,絕不可向慶德帝提及相關話題,更不能去求情。

皇帝此刻對太子也存有猜疑,若朱昀曦不堅持站在他那方,恐會就此失寵。

朱昀曦聽著她的叮囑,急淚噴湧,內心清楚這是自保的關鍵時刻,感情用事非但救不了人,興許還會走上絕路。

他幾次欲言又止,因為說什麽都是錯,拼命彎腰低頭壓制哭聲。

柳竹秋心痛難忍,可這會兒還得趕去求見慶德帝,無暇陪他悲傷,出門叫雲杉和陳維遠進去守住他。

雲杉叫住她,難過道:“我估計這次連你也沒辦法了,對吧?”

他希望柳竹秋能反駁,柳竹秋卻第一次讓他失望了。

“惠音師太擋了大家的生路,見死不救才能救所有人。”

她說出這句揭示症結的批語,突然對自己和這個殘酷的世界怨念滔天。

惠音不僅可能泄露她的身份,還可能因身世牽扯出周家、黃家,最終暴露陳尚志這個活生生的鐵證,來證明她和朱昀曦的母子關系。

要想避免這一網打盡,玉石俱焚的結果,這無辜的女人就必須盡快死在眾目睽睽之下。

想不到連我也會陷入“不得已”的怪圈,做出卑鄙的選擇。

皇權、祖制這些不可逾越的雷池讓人性陷落在畸形的空間裏,生存的代價往往是良知血性。

慶德帝接受柳竹秋求見,召她到建極殿見駕。

柳竹秋說她之前在保定時與惠音有些私人過結,怕過堂時碰面引起誤會,請求退出明日的會審。

慶德帝說:“這事朕聽說了,你的想法很穩妥。”

皇帝耳目靈通,柳竹秋一點不意外,還料定他已猜到太子懷疑惠音是自己的生母。

接下來的對話可作為依據。

“晴雲,你監審了這麽久,對此案有何看法?”

這探問是針對朱昀曦的,柳竹秋小心回奏:“微臣認為此案擴散甚廣,影響惡劣,不論嫌犯有何情由都應從嚴懲處,以儆效尤。”

慶德帝看她言辭堅決,表明太子理解他的做法,心中顧慮稍減,沉吟半晌,怏然道:“若非民意沸騰,國法難容,朕又何嘗忍心多行殺伐,沔彼流水,朝宗於海①。帝王基業,都在人心所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