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昨日樂康大長公主接到柳竹秋報訊, 今晨入宮向許太後請安。

許太後仍郁郁寡歡,公主說自己這次帶來幾名歌姬,想唱幾只新制曲目為她紓愁散悶。

許太後不好拂小姑面子, 準歌姬獻唱, 興趣缺缺都聽完一首, 到第二首時被歌詞吸引。

“生而多舛, 災年遇匪喪雙親。幼小兒女如孤兔,一朝都成亂離人。猶記別時,阿姊雙丫我垂髫,叮嚀莫相忘,涕淚隔長橋……”

此歌曲調悲戚, 唱的是一位弟弟幼年因災劫父母雙亡, 與姐姐失散後被賣入戲班。學藝時被班主打罵虐待,饑飽不均。出師登台一夜成名, 遂淪為權貴戲狎的玩物, 在肮臟風塵中苦苦掙紮。每到痛不欲生時,全靠與姐姐團聚的信念支撐著度過苦難。

“門前杜鵑親手栽,年年春來,紅花盛開。應是思親心頭血,風吹雨打不褪色……”

許太後正痛悼亡弟, 這些歌詞直唱到她心坎上,聽完淚水漣漣, 問樂康大長公主:“這歌裏唱的是真人真事嗎?”

公主說:“這作曲的是從前京裏的名伶蘇韻, 寫的正是他的親身經歷。”

歌名叫做《思親》, 是當年蘇韻在尋找文小青的過程中譜寫的, 流傳不廣, 聽過的人也少。

柳竹秋與文小青聊天時聽她唱過一次, 對姐弟倆的悲歡離合印象深刻。

這次蘇韻落難,正逢著許太後喪弟,她便請求樂康大長公主設法在太後駕前獻唱此曲,爭取打動她。

許太後曾去公主府看蘇韻唱戲,記得有這麽個人,憐憫道:“不想那孩子的身世竟如此淒慘,那他後來找到姐姐了嗎?”

公主回道:“找到了,他姐姐起初也不幸,早年被賣做奴婢,長大出嫁,不久丈夫便被奸商害死了,自己拖著幼子艱難守寡。想是時來運轉,後來竟嫁得貴婿,於三年前和蘇韻團聚。”

許太後欣慰:“這真是天可憐見,那他姐姐後來嫁的是什麽人?”

公主笑言:“這人您也認識,就是曾為安國寺題序的才子溫霄寒。”

太後吃驚:“竟是他?那這蘇韻現是忠勇伯的小舅子了,他們姐弟誠可謂苦盡甘來了。”

姑嫂正感嘆,朱昀曦前來請安,拜禮後笑眯眯問:“方才在門外聽二位尊長聊到溫霄寒,敢問他近來又做了什麽好事嗎?”

樂康大長公主知道太子是來幫溫霄寒敲邊鼓的,笑道:“我們沒說溫霄寒,在說他的小舅子蘇韻。”

朱昀曦微微詫訝:“這人不是被因謀逆罪被關進昭獄了嗎?哦,不對,現已查出他沒有謀逆,但還擔著別的罪名。”

許太後十分驚奇,詢問後得知了蘇韻被卷入英子福案的始末,又聽說他正和蕭其臻在西華門前受審,雖未知結果,心裏那座感情的天秤已向其傾斜。

太後出生寒門,了解窮人的生活狀況,幼少時又嘗過寄人籬下的苦楚,還保留著對下層百姓的同情心,嘆道:

“娼優雖賤,大部分都是受生計所迫,更有些是被逼良為娼的。且不論男女,落到風塵裏都是浮萍飄絮,身不由己啊。這蘇韻身世可憐,看他寫的《思親》詞,是個心地善良的孩子,縱使有罪也罪不至死。”

她將心比心,覺得蘇韻的姐姐歷經磨難才與弟弟團聚,必然不能承受失去他的痛苦,考慮片刻吩咐朱昀曦去替她向慶德帝求情,請予減免對蘇韻的懲罰。

樂康大長公主怕皇帝不許,加緊攛掇:“那《思親》還是蘇韻唱得最好,他既已來到皇宮,索性召來唱給您聽。”

許太後是很想聽原作者演唱,說:“這後宮不許外男出入,我們叫他去隆宗門外唱吧。”

有了這句話,公主先命內官去宣召蘇韻,陪同許太後擺駕隆宗門。

蘇韻暫時擺脫催命無常,跟隨內官來到隆宗門,看到樂康大長公主,心裏升起一絲希望,恭肅地向貴人們磕頭行禮,又應許太後命令擡頭供其端詳。

許太後見他面色憔悴仍不減嬌美,確是難得一見的佳人。心道:“這樣的好模樣落到淤泥裏,即便他想幹凈也是不能夠的。”

於是更認定他是蒙冤受屈以致獲罪,慈藹道:“蘇韻,你那首《思親》寫得很好,哀家想聽你本人唱一遍。”

蘇韻領旨,要過一把琵琶自彈自唱。

他歌喉嘹亮,清越敲寒泉,婉轉疊碧雲,感情之充沛傳神更是其他歌者不能比擬的。

並且在曲子末尾即興添加一段歌詞。

“團圓一時歡,再別肝腸斷,此會覺是夢,相期在黃泉。風雨無時休,灑淚盡前緣。來生化子規,泣血染杜鵑。”

許太後受著失親之痛,不忍見世間骨肉別離,聽得不住拭淚,忽見那琵琶上淌出道道血跡,竟是蘇韻指尖正不斷滲血,不等他彈完最後的旋律便急忙叫停,問他怎會在彈曲時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