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第2/4頁)

章皇後被軟禁,在宮廷裏的勢力並未受損,慶德帝派去監視她的那些人裏也不乏她的親信,即刻將消息飛報坤寧宮。

她聽說慶德帝對弟弟一家下狠手,不禁驚怒,可正是這疾風暴雨似的消息令她打消對丈夫最後一絲幻想,明白如今他心中只重利益之爭,夫妻情分都得靠邊站。

絕望復原了她的理智,依靠“智謀”挽回危局。她脫掉釵環鳳袍,穿著素服,披發跣足來到乾清宮,跪地求見。

慶德帝本不欲接見,宮人呈上一塊陳舊的破絹布,說是皇後交給他的。

那絹布是長衫下擺的一角,年生久遠,上面還沾著幾塊早已幹涸的黑褐色血跡。

慶德帝悚然一震,回憶似冰水淋頭,澆滅所有躁惱。

當年先帝病危,他和章皇後喬裝自鳳陽潛行回京,在京郊遭遇刺客襲擊。

隨行的幾十名侍衛死傷殆盡,章皇後為掩護他被賊人刺中左肩,忍痛騎馬載著他突圍,逃脫刺客追趕。

她怕耽誤時間,傷口血流不止仍不肯停下求醫。

慶德帝撕下衣衫為她包紮,章皇後支持不住,勸他放棄自己趕路,以免錯過登基時機。見他不肯,便掙著要下馬。

慶德帝抱緊她大哭:“妻若不能為後,我做皇帝還有什麽意思?今日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夫妻倆相互勉勵著咬牙前進,最終轉危為安,攜手登上金鑾殿。

多年來章皇後將慶德帝為她裹傷的碎絹當做夫妻情深的證物愛惜珍藏,眼下取出來當做武器,攻擊丈夫的心墻。

慶德帝果然中計,被絹布上刺眼的血跡勾出無限愧悔憐惜,忙起身出殿迎接妻子。

見她披頭散發,一臉慘白地跪在階下,心臟抽痛得更厲害了,箭步上前攙扶。

“梓潼這是何苦,快起來。”

章皇後拽住他的袖子哭求:“臣妾自知罪重,本無顏面見陛下。可我父母一生只得一子,他若離京遠行,誰來贍養家中老母?臣妾侍奉陛下三十余年,求您念及夫妻情分,憫恤孤寡,從輕發落。”

慶德帝早已心軟,只想盡快安撫她,含淚道:“梓潼放心,朕這便赦免章昊霖。”

他轉身吩咐莊世珍去叫司禮監擬旨:“收回昨日發給章昊霖的詔令,改罰他貶官三級,俸祿減半,今後好生在家奉養安國夫人,不得再有倍道妄行之舉。”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朱昀曦聽說此事也知皇後在耍苦肉計。

他在寢殿裏悶坐了大半天,陳維遠見他表情深沉,以為在為皇帝撤銷對章昊霖的重罰而氣餒,開導:“聖意不可詰,還請殿下淡然處之,謹防外人猜度攻訐。”

朱昀曦說:“孤王知道,剛才在想別的事。上次去昌平州狩獵,孤順道去拜祭了先帝的陵寢,見享殿的墻下有狐狸洞。守靈的宮人說若用水來灌會損害墻體,只好任野狐在裏面定居。當時柳竹秋也在,便與孤王議論此事。”

柳竹秋告訴他:“狐狸和老鼠都鉆洞居住,人們發現後就用水來灌,火來熏。可自古以來都沒人去灌城墻根下的狐狸洞,也不會在社壇的老鼠洞旁點火,怕損害城墻和社廟。這些人人喊打的狐狸老鼠便以此為靠山,有恃無恐地出沒其中了。”

朱昀曦隨口接道:“照此說來,城墻和社廟反而是狐狸老鼠的庇護所了?”

柳竹秋笑嘻嘻說:“殿下愛養寵物,唯獨狐狸老鼠是萬萬養不得的。”

他聽後方知她在借城狐社鼠比喻皇帝身邊的奸臣。

一些大臣惡名昭著卻橫行無事,無非倚仗皇帝的勢力,就像住在城墻下的狐狸和社壇裏的老鼠一樣。

當時他還責她刁鉆,拿他當預備昏君,動不動陰陽怪氣瘋諫,奚落:“今後孤身邊若有奸臣,你絕對排名第一。”

如今對照章昊霖的事例回想,感觸頗深。

章昊霖、唐振奇這些人罪惡滔天卻屢屢逍遙法外,所持的不正是皇帝的姑息縱容嗎?

朱昀曦雖能理解父皇的想法,卻很難贊同這一做法,但等到他坐上那個位置時,可能又會有不同見解。

對未來的恐懼催增他對柳竹秋的思念,派人去探消息,聽說她已回京,忙召去觀鶴園相見。

柳竹秋見駕時迫不及待問:“臣女聽說殿下針對山東江蘇的蝗災,制定了以工代賑的救濟方案,這辦法英明卓絕,殿下的見地越來越高妙了。”

昨天她和幾個文人聚會,新科榜眼顧淳如也來了。

他已通過銓選受任中書舍人,日前響應太子關於魯蘇地區運河修繕工程的征召令,加入了督造團隊,即將啟程赴任。

柳竹秋聽他介紹朱昀曦提出此項建議,並與群臣據理力爭的過程,心中無比歡慰。

臣子將皇帝當做莊稼,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有人求功名利祿,有人求豐功偉業,她屬於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