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第2/3頁)

柳邦彥一擊即潰,再次腿軟坐倒,幸好被柳堯章手快扶住,否則準得傷到骨頭。

他愕然注視女兒石雕般的神態,像脫了毛的雞鴨愴惶無措,捶胸啼泣好一陣,在妻子勸撫下慢慢冷靜,怏怏無奈地對柳竹秋說:‘過去的事就算了,從今往後你得守規矩,不許再扮成男子出去招搖闖禍!’

柳竹秋斬釘截鐵拒絕:“這恐怕不能如老爺所願。”

柳邦彥眼睛又瞪大了:“你還敢放肆!”

“非是孩兒放肆,孩兒目前正為太子殿下效力。殿下需要孩兒以溫霄寒的身份行事,自古忠孝難兩全,孩兒只能從君令而抗父命。”

柳邦彥聽她幹著易掉腦袋的勾當,唬得暫時失語。

範慧娘見識淺,以為她既是太子的人了,今後當有名分,忍不住問:“你替太子辦事,那他今後是不是要納你為妃啊?”

本朝一慣遏制外戚,連章家那樣寵耀至極的,子弟也只能任散官。柳竹秋如果做了嬪妃,柳家父子的官運便到頭了,子孫也難以靠科舉進仕。

柳竹秋說:“太子殿下允諾不讓孩兒入宮,這點還請二老放心。”

這話反而讓範慧娘更糟心,急道:“那他有沒有說將來如何安置你?”

“暫時沒有。”

“他該不會讓你就這樣無名無分,不男不女地過一輩子吧?你這傻孩子圖什麽啊?”

柳竹秋擡起眼簾,堅定的目光擊退父母逼視,如同新生兒發出第一陣哭喊那般坦蕩地道出心聲。

“為了不負聖賢教誨,為了踐行平生所學,為了匡助人間正道。”

當初女扮男裝是無奈之舉,回顧過往又是至高的幸運。

這數年的歷練將她從璞玉琢磨成器,她像一顆火星落在陳腐愚昧的偏見上,讓所有不公、壓迫都有了被打敗的可能。

一如家禽認為忙碌覓食的獵鷹在自討苦吃,範慧娘理解不了繼女的想法,惶惑道:“這些事都是男人們做的,你何苦去湊熱鬧?”

柳竹秋微微皺眉,沒能壓住憐憫。

“太太,志向不分男女,世間男子能達成的功業孩兒也能憑自身才學取得,溫霄寒的事跡就是證據。”

範慧娘啞然難對,只好暗自惋惜這丫頭投錯了胎。

柳邦彥已被女兒前一句話震住了,她說的那三條也曾是他的理想,在青春熱血中閃爍激蕩過,後來漸漸被各種不可抗拒的阻力埋沒,成了午夜夢回時的輕嘆,恍若隔世的遺恨。

他見兒子們踏實務實,只求富貴安穩,還慶幸他們不必經歷那種無可奈何的挫敗感,沒想到女兒竟托起了未能在他身上涅槃的崇高理想。

他思緒紛湧,百端交集,流著淚做虛弱斥責:“你太狂妄了,天地綱常豈是你一個小女子能撼動的,你不徇禮法,不順自然,終會自取其禍。”

柳竹秋反駁:“有多少屈服順從就有多少身不由己,這點老爺不是最能體會嗎?”

自暴自棄者無權嘲笑逆流而上的人,柳邦彥在精神上徹底敗給了女兒,淒然地拭去慘淚,掙紮著站起來。

柳堯章連忙攙扶,發覺父親渾身微微發抖,想已精疲力竭。

柳邦彥長長喘息數聲,無力地做出裁決:“有太子殿下做靠山,我們都奈何不了你,往後你自去奔前程,我就等著什麽時候被你送掉這條老命。”

他欠前妻命債,由女兒來討還也算公平,說完轉身由妻兒攙著蹣跚離去。

柳竹秋知道父親的妥協出於被迫,並沒有承認她的意思,不甘地長跪著,落下屈辱的淚水。

晚上東宮來信,朱昀曦說不便立即召見她,須得避幾天風頭,送了許多禮物慰勞,中有各式各樣的香丸、香餅、香帕、香露、香皂、香膏、香油……看得出昭獄裏的惡臭給他造成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那天他擁抱她時忍受了多大的折磨啊,因為享受而纏綿叫喜歡,如果痛苦還要來俯就,不是愛是什麽呢?

太子心裏怎麽想的都無所謂了,她要利用眼前的優勢,多做利國利民的好事。

那日唐振奇要將從高勇那裏搶來的財物賞給她,她不拿會惹疑心,全拿必遭反感,於是撿了三分之一不甚稀罕的帶走,寄存在孫榮的薛公園。

她寫信向朱昀曦借得五十名親兵,押送這些財物來到保定。

柳竹秋在京城身陷囹圄的事蕭其臻當時便知道了,她返京前叮囑他不管遇到何種情況都不能慌亂更不可隨意離開霸州,因為地方官擅離職守是死罪。

蕭其臻相信柳竹秋能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可情感不如理智那麽聽話,像捅破了馬蜂窩,無論怎麽逃避都躲不掉紮心的蟄咬。

前天得到她無罪釋放的消息,那群馬蜂才收了神通。他趕緊派人去京裏問候,信使在半路上遇見柳竹秋,先趕回保定報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