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第3/4頁)
因深知急於求成,一事無成的道理,來之前又經柳竹秋再三叮囑遇事要多冷靜迂回,便強按躁怒向對手妥協道:“本官也正有事相求,足下既來求字,本官就以塗鴉獻芹吧。”
他轉身提筆,寫出“息事寧人”四個大字,拿起字幅交給成三強。
“本官初來乍到,凡事還得仰仗眾鄉賢,懇請足下做個表率,勸望平坡上的人回來復工,莫要耽誤保定民眾的生計。”
語氣生硬,投降的意思卻已明顯。
成三強不想把局面搞得太僵,給足下馬威後笑道:“大人是我保定的新父母,我等自當竭力擁戴,請安心回衙便是。”
他像是有意賣弄勢力,那些逃役的吏員當天都各歸各位,有的見了蕭其臻還涎皮賴臉行禮,存心膈應他。
敵人手握釜底抽薪的必殺技,蕭其臻不宜妄動,苦思一夜不得其法,寫信向柳竹秋求助。
他去保定上任的同時,柳邦彥奉旨去河南巡視河工。
範慧娘老家在開封,多年未去祭拜父母墳塋,心中甚為掛念。就想隨丈夫出差,好順路探親掃墓,也能沿途照顧他的起居。
柳邦彥見近來家中無要事,不妨帶妻子同行,請示上司以後夫妻倆便整頓行裝出發了,這一走至少兩三個月才能回來。
柳竹秋收到蕭其臻的書信,生出個大膽的念頭,同柳堯章商議:“蕭大人來信說霸州的水很深,他只身恐難應付。我想趁老爺太太不在家,過去幫他。”
柳堯章盼望妹妹和蕭其臻成雙,也擔心蕭其臻的處境,願意替她打掩護。
柳竹秋是太子的臣僚,離京前得征得主公同意。
在懷疑章皇後有心加害朱昀曦後,她就想以妥善的方式向太子預警,為此畫了一幅畫,這次見駕時獻給他。
“下個月是皇後娘娘的壽誕,臣女獻此拙作,希望殿下時刻銘記聖母撫育之恩,恪盡人子孝心。”
朱昀曦初聽這話異常反感,皺著眉頭展開畫卷。
畫面的右邊畫的是一位老婦端坐堂上,左邊一位君王模樣的中年男子正伏地跪拜。二人中間隔著一條蜿蜒的泉流。水畔豎立界碑,上書“黃泉”兩字。
他看出這是鄭莊公黃泉見母的故事,立刻明白了柳竹秋的真實用意。
鄭莊公的母親姜氏偏愛小兒子叔段,與之合謀攛位。
鄭莊公剿滅叛軍,趕走叔段,將姜氏幽禁,聲言“不到黃泉不相見”。後經大夫潁考叔勸諫,才掘“黃泉”,與姜氏見面修和。
鄭莊公和姜氏、叔段的關系,與他和母親弟弟的如出一轍。柳竹秋定是看出章皇後和潁川王想謀害他,借這幅畫來委婉示警。
他身邊沒有人敢“離間”他和皇後的母子情,像陳維遠雲杉這樣親信的近侍即使有所覺察,也悶聲裝糊塗,只眼前這個女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提醒他。說明她真把他的安危看得高於一切。
他莞爾誇獎:“畫得真好,畫裏人是鄭莊公和他的母親武姜嗎?”
柳竹秋笑贊:“殿下好眼力。”
朱昀曦點點頭,仔細觀看圖畫,意味深長道:“武姜偏愛幼子,孤的母後可跟她不一樣。”
柳竹秋連忙告罪:“臣女無意詆毀皇後娘娘,只想通過這個故事表達孝道。”
朱昀曦溫和詢問:“你理想中的孝道是什麽樣的?”
“臣女認為慈孝本是一體,孝為子女之德,慈為父母之義。”
慈母才配受孝子敬愛,章皇後狠心屠子,已沒資格做母親。
她但願太子能明了話意,擡頭與之對視,見他微微笑著,眼眶裏已浮出薄淚。
“你說得很好。”
這下她確定他不止聽懂了這一切暗示,還早已洞見事實,隨即感應到他遭受至親背叛威脅時的淒惶無助。
如同目睹一只精美的玉瓶漸漸爬上裂痕,她的心突然被扯得生疼,像獵人火把招射下的小鹿,陷入茫然。
應該不是愛戀,但她的確非常在乎他,大概因為他們的命運已系成了死結,將共同面對興亡成敗。
朱昀曦也看出她對他的疼惜,伸手叫她過去,等她跪倒膝邊,輕撫著她的臉龐笑問:“你真要去保定?”
“嗯,保定不遠,臣女協助蕭大人打開局面就回來。”
“準備去多久?”
“少則一月,多則兩月。”
“這麽久啊。”
朱昀曦流露不舍,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你回來時還能不能再看到孤。”
柳竹秋急忙握住他的手反駁:“殿下為何突然說這不吉利的話,您洪福齊天,以後還要做天下共主,享千秋之壽呢。”
她言之鑿鑿,只想嚇跑厄運,心裏很清楚他為何悲觀。
章皇後已暴露殺心,拿起的屠刀絕不會再放下,太子身處被動,稍有差池就將大限臨頭。
極短的一瞬裏,莫名湧起的情感掌控了她的思想,很想留在朱昀曦身邊,寸步不離地守護他,還好被理智及時鎮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