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柳竹秋來到孟亭元家, 向門子遞出拜帖,帖子具名“晚輩溫霄寒”。

等候多時,孟府的下人走來告知:“我家大人公務繁忙, 無暇待客, 特贈這件禮物與孝廉。”

那是一支幹枯的蘆葦。

柳竹秋看到這支蘆葦就知道孟亭元想對她說什麽。

孟亭元居家時不喜用鮮花裝飾, 有時會折一把蘆葦回來插瓶。

柳竹秋幼時覺得他這愛好奇怪, 詢問時孟亭元說蘆葦是他最喜歡的植物。

“蘆葦生命力強,不擇環境,不需照護就能茁壯成長,還有個最大的優點——柔韌。你看風暴來時許多高大的樹木都倒折斷裂,唯獨蘆葦不會受損。”

柳竹秋不太贊同:“蘆葦不會被吹折, 是因為風一來它就俯身投降, 這樣不是太沒骨氣了嗎?”

孟亭元教導:“你剛讀過《道德經》,該知道‘交易之道, 剛者易折。惟有至陰至柔, 方可縱橫天下。’,做人要學會圓滑變通,該認輸時就得認輸。你呀樣樣都好,只這生性要強的毛病得收一收,多學學蘆葦的柔韌, 日後才能免於傷折。”

多年後他又拿這道理來勸說,想讓柳竹秋放棄眼前的爭端, 不能不將這份用心歸為愛護。

然而柳竹秋已形成一套獨特的人生觀, 圓滑已運用純熟, 也能見機示弱, 適當退讓, 但某些時候則須堅持“知其不可而為之”的精神, 方不失做人的風骨。

她思前想後,如今能幫她遞奏折的只有朱昀曦了,他本人不便出面,總能找些途徑運作。

紅燈掛了兩天沒見太子音訊,她擔心東宮出事了,打聽不到消息,不得已直接去觀鶴園求見。

陳維遠前來接待,柳竹秋更疑,問:“陳公公,殿下近來可好?”

陳維遠胖臉堆滿和氣:“殿下諸事安康,你不用掛念。”

柳竹秋已猜到朱昀曦在避嫌,心頓時涼了半截,但不想放棄希望,試著懇求:“陳公公,那柳丹是我青梅竹馬的玩伴,他的妻子秋蕙也和我親如姐妹,我不能讓殺害他的人逍遙法外,懇請殿下幫我……”

陳維遠急忙擡手打斷,仿佛她會說出一語成讖的大兇之言,繼而苦告:“柳大小姐,你的心情我們都理解,可你也得體諒殿下的處境啊。因你連翻生事,陛下已當眾對你表示不滿,還責備殿下不該親近小人。這種情形下殿下還怎麽幫你呀?”

柳竹秋無言以對,首次在他跟前流露困窘。

陳維遠苦口婆心開導:“有道是‘家有千金,坐不垂堂’,殿下乃國之儲君,更須事事慎微,身為臣下猶恐護持不周,怎能鼓動他身涉險境呢?”

臣下無條件為君王死而後已,君王卻不必理會臣下的疾苦,這才是帝王家的真實想法。

柳竹秋未再多說什麽,很幹脆地告辭離去。

陳維遠返回東宮,朱昀曦正坐立不寧地等待,聽到通報就想沖出門去問話,被雲杉捉急勸阻才耐著性子回到椅榻上。

陳維遠知道主子心急,一路小跑而來。

朱昀曦命雲杉關了門,免去老太監的拜禮流程,催問:“你見著柳竹秋了?她還好嗎?”

“都好都好。”

“她何事求見?”

“柳大小姐向殿下請安,另外……”

“另外什麽?”

“她好像為了柳丹的案子,有事相求。”

陳維遠見朱昀曦表情凝滯,忙說:“老奴已跟她解釋清楚了,她也就沒再往下說。”

賈棟未受應有制裁,朱昀曦知道柳竹秋不會罷手,提防她向自己求助,更恐受人議論,惹惱父皇,是以沒有及時回應她的求見。

聽了陳維遠的話,心中一陣難過,低落道:“她可曾埋怨孤?”

“殿下,柳大小姐是聰明人,識得大體,怎會怨您呢?”

“……那她之後說了什麽嗎?”

“她請您保重玉體,別的都沒說。”

朱昀曦並非沒心沒肺的冷血鬼,能夠易地而處思考問題。柳竹秋那樣精明,心裏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被自己舍身忘死救護的人拒絕,她能不寒心?

盡管他還沒把她看得高於一切,但至少現階段來說是不可取代的人物,真不想遭她反感厭惡。

“她想繼續跟賈家鬥一定需要很多錢,陳維遠,你馬上送五千兩,不一萬兩銀子去給她,就說是孤賞她的。”

侍從們都很吃驚,陳維遠說:“殿下,搬運這麽多銀兩,會不會太顯眼了?”

朱昀曦急躁:“你不會拿去錢莊兌成銀票嗎?就以你的名義辦理,快去!”

他催促陳維遠動身,待他走後突然多出一個心思,快步走向書案。

雲杉打量他要寫字,忙上前伺候,被他喝退。

“滾遠點,不許看!”

小太監退至角落,將視線牢牢固定在腳尖。

朱昀曦須臾寫好書信,用火漆密封後命他追上陳維遠,將此信一並交給柳竹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