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牛敦厚想去接待孟亭元, 孟亭元已徑直走進公堂,柳竹秋暴露在他的視線下,渾身像紮滿釘子, 心想這次真是劫數難逃了。

按理再大的官都不該在審案時擅闖公堂, 牛敦厚迎上前尷尬道:“孟閣老突然駕臨, 有何貴幹呀?”

孟亭元微笑著瞥了柳竹秋一眼:“牛府尹見諒, 老夫是來為你的案子做證的。”

牛敦厚想起溫霄寒曾做詞辱罵孟亭元,以為他是來痛打落水狗的,忙指著柳竹秋問:“莫非您也知道此人的不法行徑?”

柳竹秋等著老頭子下殺手,卻聽他平和道:“老夫聽說近日有人質疑溫霄寒的身份,此子品行如何老夫不想評說, 但他的確是真的溫霄寒。”

驚訝似潮水漫卷, 柳竹秋受到的沖擊最大,猛擡眼向他投遞疑惑。

孟亭元視而不見, 兀自悠然解說:“十年前老夫在姑蘇與他相識, 他曾登門求學,老夫留他在家住了月余,教授他做文的技法。”

牛敦厚詫異:“如此說來,閣老是此人的老師了。那他後來對您那般無禮,您為何不披露此事, 好讓眾人知道他是個忘恩負義的孽徒。”

孟亭元看向柳竹秋,輕柔眼神卻似千斤巨石令她不堪重負地扭頭回避, 心中惶疑不絕, 拼命揣度其動機。

又聽他笑對牛敦厚:“人各有志, 隨他去吧。”

當初孟亭元投靠唐振奇, 與之斷絕師生關系的人不在少數, 溫霄寒頂多算比較極端的個例。因此牛敦厚並不十分質疑, 只替孟亭元不值:“閣老以德報怨,襟懷氣度都令人嘆服,只恐此人不懂感恩,白白浪費您的善心。”

孟亭元說:“他若犯了別的事,老夫再不會管,只這身份真偽老夫身為知情者,若不出面澄清,良心總是難安。他之後感不感恩倒不關老夫的事。”

看過溫霄寒那首《茶瓶兒》的人都知道他罵孟亭元罵得有多毒辣,可見孟亭元現在替他作證絕不會出於護短,可信度相應的顯得非常高。既然他早在十年前就認識溫霄寒,那後者的身份也就沒什麽好質疑的了。

孟亭元提交完證詞便告辭離去,走時沒多看柳竹秋一眼。

柳竹秋注視他的背影,心如亂線,突遭牛敦厚叱罵:“溫霄寒,你自詡仗義,實則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不懂人情世故的狂傲賊子。看看孟閣老的義舉,再想想自己的所作所為,你不覺得羞愧嗎?”

眼下不是逞口舌的時候,柳竹秋識相道:“牛大人,孟尚書已為晚生證明身份,您是不是可以先放晚生的妻兒回去,免得他們跟著受牢獄之苦。”

律法是沒有讓無罪的家屬陪同嫌犯坐牢的規定,牛敦厚同意釋放文小青母子,打發柳竹秋回牢裏待著,將案情進展上報給關注此事的東廠和錦衣衛。

又過數日,派去成都的差役托成都府至京城的驛傳①發來消息,說溫霄寒的姑父姑母都身染重病,無力遠行,請求府尹示下。

此時慶德帝已通過陳良機的測試鑒定出賈棟就是個智淺學疏的草包,冒用他人文章必是事實。

再收到孟亭元為溫霄寒作證,及溫氏夫婦病重難行的消息,就想盡快了結這場鬧劇,傳下口諭:

“這個溫霄寒看來是真的了,賈棟資質庸陋,不能給他功名,至於是否剽竊了其他考生的文章,茲事體大,也不能輕下斷言。柳丹之死大概是樁普通命案,叫牛敦厚慢慢調查便是。”

潛在意思就是命有司毋將此案定性成科舉舞弊,以免動搖人心,余下的事運用端水功夫,大體上能敷衍過去就行。

皇帝通過宦官發號施令,口銜天憲的大太監們經常隨意改動語句。

唐振奇領會到皇帝的意圖,直接吩咐內閣諸臣:“萬歲有旨,賈棟雖無實學,但冒用他人成績一說並不成立,著革去舉人功名,釋放寧家。溫霄寒誣告他人,辜念其所告情節部分屬實,只以半罪論處。柳丹之死並無證據證明是他殺,仍按酒醉溺斃結案。”

今天在內閣值班的小太監是柳堯章在文書房的學生,已受其請托代為關注此案動向,聽到唐振奇傳令,忙寫了張便簽讓夥伴送交柳堯章。

柳竹秋以死罪狀告賈棟,依照律法誣告他人死罪未遂,自身按同罪折等領罰,也就是杖一百流放三千裏,再按半罪處置就是杖五十後判處三年徒刑。

柳堯章眼看妹妹將要坐牢,急忙稱病回家與親友們商議,眾人都一籌莫展。

不久文小青派去給蘇韻送信的丫鬟帶話回來。

“舅爺說他這便去向樂康大長公主求情,公主殿下向來賞識溫孝廉,或許會設法救護。”

柳堯章知道蘇韻更得公主寵愛,由他出面公主定會通融。

其實大長公主前日便召蘇韻今晚去府中唱戲,蘇韻讓戲班臨時改了戲碼,換上一出《紫玉川》,講的是一名書生被奸臣害死,其妻千裏上京伸冤告狀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