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第3/4頁)

“我、我是願意,但是……得先經過老爺允許。”

柳堯章仿佛戴著項圈的狗,不敢擅作主張。

柳竹秋並未怨責,還很理解三哥的處境。

官場民間都信奉“忠臣出自孝子家”,他的名譽、前途、生存空間都與孝道密不可分,不能過分違逆父親。

柳堯章真心替柳丹父子抱不平,耐心勸說:“你昨天不該那樣沖動地頂撞老爺,依我看這案子只我一個證人還不夠,若能說動老爺為溫如作證,勝算就會大很多。”

他建議柳竹秋回家向柳邦彥道歉,再說些軟話好話,爭取他的支持。

柳竹秋本非負氣鬥狠之人,覺得這話有理,與之結伴回到柳家,見了柳邦彥先跪地賠不是。

柳邦彥白天接到柳世忠病亡的噩耗,頗感惋惜,女兒主動認錯,他也不打算再計較,揮手叫她起來。

柳竹秋端然不動,等著柳堯章替她提請求。

柳堯章靠近父親洞洞屬屬道:“老爺,秋蕙說她明天要去順天府告狀。”

柳邦彥怔愕:“告狀?她要告誰?”

“……賈棟盜取溫如的試卷,冒領功名,還涉嫌殺害溫如,秋蕙說她要為丈夫和公公報仇。”

“胡鬧!”

柳邦彥重擊桌案,急得直哆嗦,吩咐兒子:“你馬上去跟她說,賈棟是內閣首輔的獨生子,她去告狀就是在太歲頭上動土,只會枉送性命!”

柳堯章啞口垂手,柳竹秋聽父親的口氣已知他不會援手,含恨咬了咬嘴唇,鎮定聲明:“是我教她去報官的。”

柳邦彥其實已猜著了,聽她親口承認,氣血湧上腦門,顫聲怒斥:“我就知道你這丫頭沒那麽容易清醒,你教秋蕙去打官司,是想害死她嗎!?”

柳竹秋神色不變:“我們已決心為溫如和忠伯伸冤,目前只缺一位能讓官府采信的證人來證明那些文章的確是溫如寫的,老爺您願意幫我們嗎?”

她挑明話題,柳邦彥瞬間被逼至角落,暴躁地起身怒詈。

“我看你真是瘋了!瘋了!為了一個下人,竟想害死自己的父母兄弟!”

柳竹秋遽然擡頭,目光雷電般劈向他。

“溫如和忠伯雖曾是家裏的奴仆,但與我們生活多年,早已親如家人。前些時候您蒙冤下獄,忠伯怕家裏缺錢,趕著送來田莊的收益,還額外孝敬了兩千兩銀子。那都是他們父子省吃儉用攢下的,是他們全部的積蓄。這樣的忠義之人,我們難道要以怨報德嗎?”

“以怨報德”是柳邦彥最大的痛腳,他惱羞成怒向前踢踹,被柳堯章攔阻。

“老爺當心摔著!”

“你問問她,我哪裏以怨報德了?那對爺倆是我給放良的,柳丹讀書的錢也是我出的,還把農莊交給他們打理,給他們生計讓他們賺錢況且那兩千兩銀子我分文未動,全都退回去了!天底下還有像我這麽厚道的主子嗎?我對他們已經仁至義盡了!你還想讓我怎樣!”

柳竹秋見父親的自私懦弱積重難返,改變交涉事項,轉而為柳堯章爭取自主。

柳邦彥照樣矢口否決。

“你大哥二哥只是二甲進士,被派到地方任職,多年來沉浮不起。只你三哥考中狀元進了翰林院,將來升遷比別人都容易。家裏就指著他先出頭,好拉撥其他人。你讓他去跟賈閣老作對,不是存心毀他的前途?”

柳堯章試圖開口,嘴唇剛作動便遭斷喝:“你敢不聽你老子的話,我就滿城帖告示告訴大家你是個不孝子,看你還怎麽做人!”

父親這種以孝道親情綁架子女的行為令柳竹秋深感厭惡,不禁指責:“爹自己冷血,還想逼著三哥跟您一塊兒無情嗎?”

柳邦彥此刻真不想要這個狠心揭短的女兒了,狂躁指罵:“你有本事自己去幫柳丹出頭,別在這兒攛掇其他人!”

“要是女人能出仕做官,女兒現在絕不會來求您。”

“那就怪你投胎時不爭氣,你若真是兒子我也不說什麽了,鉆天入地都算你自個兒的本事。可你既是女兒,樣樣都得靠著家裏,就該老實聽話,有什麽資格說三道四?”

公正評定,柳邦彥比起那些真正重男輕女的父母已算十分開明,也從未在要強的女兒跟前說這些紮心窩子的話、今天先被她傷透了心,忍不住予以還擊,話出口時便已料到後果。

柳竹秋麻利起身,扭頭疾走,三哥的呼喚、父親的叫罵都留不住她,只想快點離開恥辱之地,否則胸腔定會因憤懣爆炸。

在外她是左右逢源的大才子,在家卻是低人一等的小女兒,同一個人只因外在的性別不同,處境竟如此懸殊,這充滿偏見的世界就是壓迫女人的囚籠!

在閨房悶坐良久,柳堯章來了。

兄妹間無須多言,他輕輕伸手搭住她的肩頭,柳竹秋就能接收到足夠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