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範慧娘見到秋蕙, 想讓她挨著自己坐,秋蕙不肯亂了尊卑,堅持站著回話。

範慧娘便照柳邦彥的意思勸說:“柳丹的事我們都知道了, 也很替他抱屈, 若仇家是尋常人, 我們說什麽都會替你們爭回公道。可那是內閣首輔啊, 背後還有唐珰撐腰,多少高官都栽在他們手裏,我們哪裏是對手?常言道人莽撞要闖禍,馬爆烈要摔跤。你別逞著一時的氣性蠻幹,否則不僅報不了仇, 還得把小命搭進去。”

秋蕙不為所動, 平靜道:“太太,溫如生前待我極好, 公爹也拿我當親女兒看。好好的兩個人就這麽叫人害死了, 我若裝癡做傻不為他們伸冤,良心如何過得去?只求盡力而為,是死是活我都認。”

範慧娘苦嘆:“你是不怕死,可也得想想孩子啊。順兒還沒斷奶,你舍得拋下他不管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你有決心就忍一口氣,等把孩子拉扯大了, 讓他給柳丹和忠伯報仇。”

秋蕙流淚道:“不是我不能忍, 原因有三。第一, 現在打官司還有實證為據, 時間長了證據都拖沒了, 報仇就更艱難了。第二, 那些壞人作惡已成習慣,不盡快扳倒他們,今後還會使更多好人受害。第三,我和溫如公爹都希望順兒此生平安喜樂,若他接下來都為報仇而活,那這輩子注定痛苦。我這做娘的不能把重擔都壓在兒子身上,假使這次不能成功,報仇的事就到此為止。我已求過三奶奶,她答應替我撫養順兒,老爺太太都心地慈善,相信不會反對。”

她說完跪地磕了三個響頭,提前向主人托孤。

範慧娘陪她掉眼淚,感嘆奴婢隨主子,秋蕙是柳竹秋調、教出來的,這九牛難回的倔強真與之如出一轍。

柳竹秋已在門外傾聽多時,再次確認秋蕙的信念後,走進來扶起她,對繼母說:“太太,秋蕙是個有志氣的,柳丹在天有靈定會助她打贏這場官司。老爺現下正生孩兒的氣,孩兒在家只會礙眼,想搬去三哥家躲幾天,求您應允。”

範慧娘剛才親眼看到柳邦彥盱衡厲色咒罵柳竹秋,留她在家大夥兒日子都不好過,於是做主準許。

柳竹秋收拾行李,和春梨、秋蕙乘坐柳堯章的馬車回到靈境胡同。

柳堯章勸她別冒進,柳竹秋卻認為兵貴神速,必須趕在賈棟一方還未做好充分準備時出手。

第二天一早她便和秋蕙去順天府遞狀紙。

府尹牛敦厚因去年的鄉試舞弊案被責瀆職,花大價錢賄賂上司才保住官位。

因該案是溫霄寒揭發的,他見了此人便覺晦氣,再看狀紙,居然是狀告內閣首輔的公子,感覺像將一塊燒紅的石頭硬往他手裏塞,按律無法駁回,便心生歹念,對秋蕙說:“柳秦氏,告狀需有實證,你說賈棟剽竊了你亡夫的考卷,可有證據?”

秋蕙肅然應答:“大人,狀紙上寫得明明白白,民婦昨日去貢院調取先夫的考卷,得知試卷已丟失,這事已由巡城禦史記錄在案,可以為證。另外,先夫在試後曾向同窗親友展示他在考場上所做的文章,後來《闈墨》發行,解元賈棟的文章與先夫的一模一樣,若非他調換了試卷,將先夫的成績據為己有,怎會如此呢?民婦已在狀紙上列出看過先夫文章的人的姓名住址,大人傳喚他們便可問出詳情。”

牛敦厚走完過場,冷聲道:“按照本朝刑律,婦人造訟無論有理沒理都得先領五十殺威棒。你若堅持告狀,本官也須按章程處理,棍棒無情,縱有好歹都得你自行承擔,你可想仔細了?”

秋蕙深吸一口氣,凜然道:“民婦只求為夫伸冤,死亦無懼。”

牛敦厚拋下簽牌,命衙役行刑。

幾個人將秋蕙按倒在地,由兩名皂吏持棍捶打。

昨天柳竹秋去見張魯生時曾請求他幫忙疏通關系,花錢收買了順天府裏的皂頭,叮囑他叫手下在對秋蕙行刑時放水。

可順天府的皂吏裏有兩個是牛敦厚的親信,不聽皂頭指揮。

此刻正有一人參與行刑,動手前已接到牛敦厚的滅口指令,那棍子下得又快又猛。沒幾下就打得皮開肉綻,血透衣裙。

秋蕙死命忍耐,將袖口塞進嘴裏,不久咬穿衣料,牙齦也滲出血來。

柳竹秋就在公堂門口,見狀五內俱焚,猛朝那皂頭遞眼色。

皂頭也心急,奈何府尹正虎視眈眈盯著堂上諸人,誰敢輕舉妄動?

另一個行刑的皂吏還算有良心,見那邊打得不祥了,等他再發狠下棍子時急忙伸棍攔截。兩棍相撞都啪地折斷,可想這一下若落到實處,受刑人定會當場殞命。

牛敦厚厲聲呵斥那護人的皂吏,柳竹秋忍無可忍步入公堂,高聲問:“牛大人這是照章辦事,還是在取人性命?”

牛敦厚責問:“溫霄寒,本官尚未傳喚你,你擅闖公堂該當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