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柳竹秋匆匆回家, 來到父親的外書房翻找柳丹當日帶來的試卷副本。柳邦彥走來瞧見,問她在找什麽。

“老爺,溫如的死沒那麽簡單。您先看看這個。”

柳竹秋將《闈墨》遞給他, 看了署名賈棟的解元文章, 柳邦彥驚詫變色, 望著女兒不敢擅發一言。

柳竹秋直白推測:“賈棟找人調換了試卷, 把溫如的成績竊為己有。溫如的同窗說他死前曾去貢院申請查閱試卷,賈棟定是收到消息,怕事情敗露,找人殺害了溫如!”

她說柳丹的試卷就是證據,催促父親找出來為死者討公道。

柳邦彥火速打開收藏文档的櫃子, 取出那疊文章, 卻徑直走到香爐旁,拿起火折子想燒毀試卷。

柳竹秋驚忙搶奪, 急道:“老爺要做什麽!”

柳邦彥比她更急:“賈家勢力太大, 我們得罪不起,留著這些文章只會惹禍!”

柳竹秋本以為經過科舉案沖擊,父親已對過去的不義行徑虔心懺悔,見他固態萌發,死性未改, 失望連本帶利反撲,升格成悲憤的絕望, 強行搶下試卷, 退後數步。

女兒的眼神像兩把剛開鋒的尖刀, 森森寒氣逼得柳邦彥不敢靠近, 苦惱勸解:“阿秋, 你別意氣用事, 人死不能復生,你替柳丹爭回這口氣又有什麽意義呢?”

柳竹秋毫無保留地展露鄙色,痛苦與憤怒牽扯著臉上的筋肉,呈現近乎瘋狂的神色

“爹,你太讓我失望了,你根本沒為宋大人的事反省,自己當眾做出的悔過,轉眼就忘得一幹二凈!遇事依然只想著明哲保身,絲毫不顧情分道義!”

她指著墻頭匾額上大書的‘忠義’二字淒厲批判:“這兩個字掛在這兒只是欺世盜名,讓孩兒替你改回本意吧!”

她拿起桌案上的大豪筆,飽沾濃墨,拉過一把椅子站上去,在那兩個字前面各寫了一個“不”。

‘不忠不義’四字仿佛五指山劈頭壓向柳邦彥,他氣急羞憤,指著柳竹秋支吾兩句便暈眩坐倒,連聲哭罵:“孽障,孽障啊~”

柳竹秋跳下椅子扔掉毛筆,不願多看父親一眼,怒沖沖回到閨房,將妝奩裏的步搖、禁步統統取出,吩咐春梨交與人發賣。

它們代表父親的意志,曾經她本著孝道對其妥協,自今起將與這些束縛她的教條徹底決裂,只貫徹自身認可的宗旨。

她告訴春梨自己要去周坎子莊,打了個小包袱,戴上帷帽去馬廄牽一匹快馬,不理會奴仆們的勸阻,揮鞭沖出家門。

趕到德勝門口,城門已關閉,她向守城兵丁交涉,對方不肯放行,見她是單身女子,進而出言戲辱,問她是不是急著出城與情人幽會,逼她摘下帷帽,交代姓名身份。

柳竹秋正尋思如何脫身,熟人到場了。

“我是刑部郎中蕭其臻,這位小姐是本官正在審理的案件的苦主,我們急著出城取證,汝等毋要阻攔。”

蕭其臻亮出印信,刑部官員辦案時有一定特權,他做宛平縣令時與德勝門的守將熟識,前不久又通過查辦順天鄉試舞弊案聲名大噪,官兵還肯給面子,當即打開城門,放他二人出城。

柳竹秋奇怪蕭其臻為何會現身,他不好意思地說:“剛才我路過石碑胡同,見一女子策馬飛奔,看身影很像你,就悄悄跟來了。”

柳竹秋謝他解圍,蕭其臻見她神色憂憤不同往日,詢問她連夜出城的原因。

這人是值得信賴的好幫手,柳竹秋帶著他將馬栓在道旁,說明事情原委。

蕭其臻驚訝氣憤:“我亦久知那賈棟素無文名,聽說他高中解元大為不解,沒想到竟使用了如此卑鄙殘忍的手段。”

柳竹秋恨道:“他是金宏斌等人的頭目,上次鄉試舞弊案我不信沒他的份,只不過運氣好沒查到他頭上。這次補考他又頂風作案,竊取他人功名甚而殺人滅口,不將其正法我誓不為人。”

不等她請求,蕭其臻自告奮勇道:“小姐放心,蕭某定會全力相助,絕不讓賊人逍遙法外。”

他慷慨起來便忘卻忌諱,聽說柳竹秋要去周坎子莊,主動提出護送。

二人上馬出發,深夜時分來到周坎子莊的柳家農莊,蔣少芬聞報迎出來。

柳竹秋見面先問候柳丹的家人,蔣少芬愁道:“秋蕙和孩子倒還好,可是忠伯他……”

柳丹的父親柳世忠獲知兒子死訊悲痛過度,當天病發暈厥,這幾日已連續昏死數次。

大夫診治後說是急痛造成的痰症,如今痰迷心竅,藥石無救,已命在旦夕。

柳竹秋正想去看柳世忠,秋蕙出來哭拜。柳竹秋扶起她,被她揪住袖子哀求:“大小姐來得正好,我還準備明天去京裏找您呢。”

原來她也在懷疑柳丹的死因。

柳丹為攻讀學業,已於三年前戒酒,現在滴酒不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