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2/3頁)

主審官反應迅速,立刻下令押後再審,將許應元帶到牢裏問話。他終不肯承認身份,一直哀毀逾恒地痛哭著,只求速死。

柳竹秋收到蕭其臻送來的消息,趕去縣衙與之面議,而蕭其臻已弄清許應元翻供的原因。

“聽說許應元的家人前幾天曾去探監,定是和他說了什麽。”

談話內容猜也猜得到。

許應元的父親誣告弓裁縫一家,害死四條人命,若誣告罪成立按律將被判處淩遲。他可以不管父子親情把兒子交給蔡進寶宰割,現在卻拿父子綱常逼迫許應元。

許應元已害嶽父全家喪命,不願再背負殺父罪名,情願忍冤待死。

道德是良善者的鐐銬,奸惡者的利器,這恐怕是開天辟地以來最大的諷刺。

假使許應元致死不肯坦白,不止蔡進寶將逍遙法外,參與審理此案的各級官員都將擔上失察之罪,最後所有黑鍋都會扣到蕭其臻頭上。

他本人不在乎頭上的烏紗帽,但不見惡人伏法,真如骨鯁在喉。

柳竹秋凝神須臾,眸子裏閃出光亮,說:“我有辦法讓許應元說實話,但不知大人能否說動主審官予以配合。”

蕭其臻聽她介紹步驟,一掃嚴峻神色,篤定道:“主審官錢郎中是先父的門生,與我私交頗好,找他商量必會應允。”

事不宜遲,二人馬上分頭行動。

這天晚上京城飛雪初降,萬物在寒氣中沉寂,身在安樂窩裏的人愈能體會家的溫暖,離亂之人所品嘗的慘淡絕望也隨著冰雪堆積滋長。

許應元龜縮在濕冷的囚室裏,身心早已麻木,但願自己雪花般卑微的生命能隨著明早的第一縷陽光消融。

他已承受了人世最慘痛的傷害,來世苦難再深想來也深不過今生,唯一糾結的是輪回前能否再見妻子一面,交付那些來不及傳達的愛戀愧悔。

風催命鬼差似的不停嚎叫,囚室的門忽然咿呀開了,一股更陰森的冷氣灌進來,讓他凍得失去知覺的身體嘗到嶄新的刺痛。

然而痛感很快被恐懼摧毀。

一道白影乘風而來,是個披頭散發的女人,那詭異的步姿、瘆人的妝扮都在一板一眼演繹“鬼魂”。

許應元怕到窒息,等那女鬼逼至近處,展現浮在白衣上的斑駁血痕時,他如同待宰的公雞,發出撕裂聲帶的慘叫。

“我、我很快就是你的同伴了,你別來害我啊!”

他抱著頭拖著枷拼命往墻角裏鉆,女鬼得寸進尺走到他跟前,用幽怨地哭腔講話:“許郞,你不認得我了?我是瓊枝呀。”

聽到妻子的閨名,許應元驀地停止顫抖,遲疑地回頭隙開眼縫偷瞄。

明亮的雪光打在女鬼淒艷的淚顏上,熟悉的面龐真是日思夜想的那一張。

許應元懼意頓消,代之以無盡悲喜,激動地轉身抓住她冰塊般的手。

“瓊枝,真是你!”

女鬼哭道:“郎君好狠的心,我爹媽表兄皆因你而死,每日在下面忍受煎熬。如今眼看雪冤有望,你卻從中作梗,是存心叫我們死不瞑目嗎?”

許應元被戳中痛處,垂頭號泣:“娘子,非是為夫心狠,這案子若判了,我爹定要被拉去受剮,到時我就是殺父的逆子,教我於心何忍?”

女鬼恨意喧騰:“你只對他不忍心,難道不知他害我們蒙冤受屈,在牢裏吃了多少酷刑?那蔡進寶打死我爹媽表兄,叫人把我吊起來放飛鳶,使我渾身筋骨寸寸折斷,活活疼死,那滋味比淩遲又好得了多少?你就不曾對我有過愧疚?”

許應元正欲辯解,女鬼摔手退後,指著他狠啐:“實話告訴你吧,今天是我家裏人叫我來的,你若不肯對官府說實話,昭雪我們的冤情。到了泉下,我們定要拉你去閻羅殿分辯,再生追你父和蔡進寶的魂魄,一起去地獄受那萬劫不復之苦!”

說罷扭頭疾走,眨眼消失在門外。

許應元戴著囚枷不能追趕,呼喊著倒在地上,似上岸的魚徒勞撲騰,涕淚淌之不絕。

這時室內突然燈火通明,湧進來十幾個人,將囚室塞得滿滿當當的,除錢郎中、陪審官和書吏差役外還有一位中年道士。

錢郎中命差役拉起許應元,嚴聲宣告:“許應元,弓家四口的冤魂昨日托夢向本官哭訴冤情,本官特意請來這位法術高深的白石真人做法,招弓瓊枝的鬼魂來與你相見。剛才你們夫妻的對話我們在外面聽得一清二楚,你還不肯承認自己就是許應元嗎?”

許應元見到愛妻冤魂,受其唾罵,徹底在天人交戰中失敗,哭著連聲說:“小人願招,只求大人替小人的妻子及家人伸冤。”

室外雪花不受俗世疾苦幹擾,依舊自在輕揚,一輛馬車晃悠悠穿行於街道間。駕車的是瑞福,車廂裏坐著男裝打扮的柳竹秋,身旁則是方才在囚室裏出現的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