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本朝以孝治天下, 律法規定子女狀告長親,不管有理無理都得挨一百杖,外加流放三年。

許應元告親爹誣殺嶽父一家, 首先就逃不掉這一百杖刑, 遇上手狠的行刑人沒準會丟命。

蕭其臻為其向主審官據理力爭, 說許父把兒子出賣給蔡進寶滅口, 已先拋棄父子情分,屬於律法中的“義絕”,這樣一來許應元所受的刑法應減等,只領五十杖,流配兩年。

主審官也很同情許應元, 判罰後允許他出錢贖刑, 柳竹秋花錢幫他免除杖刑,最後只被判發往遼東衛所效力兩年。

柳竹秋認識一位姓巨的千戶①, 近日正好被調往遼東衛所任職, 她將許應元托付給巨千戶,讓他到了那邊有個依靠。

許應元對溫霄寒感恩戴德,走之前登門大禮叩拜,發誓有生之年定要報答大恩。

刑部平反了弓裁縫一家的冤案,按例奏報皇帝做最後批示。

慶德帝看完案情, 說許應元的爹不分皂白誣告姻親,害死四條人命, 罪無可宥, 下旨將其淩遲, 不必待時立即執行。蔡進寶身為父母官, 昏庸殘暴, 枉殺良民, 本應與許父同罪。因是官身,判罰按例減等,著削去官職,抄沒家產賠償給苦主家屬,本人判斬首,來年秋後行刑。

文安縣與宛平縣接壤,縣令缺失後,巡撫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頂替,命蕭其臻暫且署理文安縣務。這樣他就取得了調查皇莊亂民案的職務便利,和柳竹秋商量繼續查找蔡進寶的罪證,為雲來村的村民洗冤。

這天瑞福報信說葛大娘一家前來尋訪溫霄寒,柳竹秋忙找借口出門,來到靈境胡同接待客人。

這娘四個穿著新衣服,人胖了,精氣神也好多了。

柳竹秋聽說他們是帶小蕓來看病的,便自掏腰包租下隔壁胡同裏的三間住房,方便他們長住。

葛大娘感動得無以復加,領著全家向她磕頭。

柳竹秋扶起她,寬慰:“蔡進寶已罪發下獄,小生正設法追查他在雲來村慘案中的罪證,一定能替你們和冤死的鄉親討回公道。”

安頓好葛大娘一家,她在溫霄寒的住處掛起紅燈樓。這回朱昀曦沒發召見信,派單仲遊來聽取奏報。

“殿下前日在宮中練習射箭受了風寒,陛下命他靜養,還每日派人問候,所以殿下近段時間都不能外出了。他病中口淡,想吃你上次做的千層酥油餅,命我叫你做了帶回去。”

柳竹秋沒想到自己的廚藝也能獲得賞識,頗有些歡喜,就近借用柳堯章家的廚房做了二十個酥餅交給單仲遊。

朱昀曦收到餅,命雲杉嘗驗。雲杉切了三個餅,到第四個時切出一枚“萬康通寶”。

“她為什麽在餅裏放銅錢?”

朱昀曦隨即命雲杉切開所有餅,發現剩下的都沒有包銅錢。

陳維遠尋思一陣,笑道:“民間有在年三十吃餃子的習俗,習慣在餃子裏包銅錢當做彩頭。柳竹秋在餅裏藏了一枚萬康通寶,想是在祝願殿下早日病愈,身體安康”

朱昀曦也猜是這個意思,似嗔亦笑道:“這女人行事總這般狡獪,她打量孤王會賞她呢?哼,下次見面非跟她好好計較不可。”

他心情向好,身子也爽利了,動身去看望數日未見的太子妃馮如月。

太子妃寢宮外值守的宮女在開小差,太子已走進宮門她才急著通報。

朱昀曦進門見馮如月神色慌張,侍女玉竹正往櫃子裏藏什麽東西,他立時起疑,板著臉命令玉竹交出來。

玉竹嚇得兩股戰栗,倒撲跪地。馮如月更是花容失色,支吾一陣哭著上前下跪。

“臣妾罪該萬死,求太子恕罪!”

朱昀曦十八歲大婚,四年相處下來,對這位妻子無可挑剔,但又因這無可挑剔感到乏味無聊。

帝王家的婚姻大抵如此,能像慶德帝與章皇後那樣恩愛的罕之又罕。

朱昀曦自謂性情比父皇更寬和開明,奈何馮如月過分端莊,言行舉止都像比著《女四書》裏的條款打造的,完全沒有章皇後開朗潑辣的嬌蠻勁兒。有時朱昀曦想跟她開個玩笑調劑氣氛,稍有戲狎之意,她立刻掉頭躲開,搞得他興致全無。

夫妻之間不能縱情,何談親密?馮如月不敢拿他當丈夫,他也只好拿她當門面,平日該有的關懷照料一樣不少,風情月意卻幾近於無。

此刻見她行動可疑,他也有些驚慌,命雲杉打開那扇櫃子,搜出玉竹藏匿的物品。

是一卷畫軸。

朱昀曦接過打開,畫上赫然立著一位雲巾青衫的大胡子書生。

婦人私藏男子畫像屬於淫行,放在皇家絕不會姑息。但他隨即發現畫中男子的容貌身形與柳竹秋極其相似,就是那女人扮做溫霄寒的樣子。

他疑竇叢生,冷眼瞅了瞅馮如月,淡定地坐到炕椅上,略帶嚴厲地質問:“太子妃,這件事你打算如何跟孤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