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2/3頁)

“這個不妨事,小生薄有積蓄,還能資助一二。”

柳竹秋當即打開錢袋,取銀五十兩相贈,葛大娘和韋氏誠惶誠恐,不知如何是好。

“我讀書人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小生雖不才,也懂得扶危濟困之道,請大娘莫要推辭。”

她堅持將銀錠放到葛大娘跟前,絕渡贈舟之誼徹底打消了葛大娘和韋氏的顧慮,哭拜叩頭,說她是老天爺派來的救星。

吃過晚飯,柳竹秋說想去荒村住宿,葛大娘勸道:“那村子裏死了太多人,陰氣很重,孝廉雖是正人,也恐扛不住。若實在趕不回城裏,就請在這茅屋過夜,我和媳婦孫女去屋外的草堆上睡。”

柳竹秋忙說:“使不得。”,趁機問:“小生一路走來,遇上的鄉民見了我們都避之不及,先時大娘也以為我們是錦衣衛,小生百般不解,敢問是何緣故?”

葛大娘受了她許多恩惠,不能再相瞞,老眼重泛淚花,苦道:“去年我們這兒出了一連串的慘事,鄉親們都怕極了,見著穿綢緞衣服騎駿馬,操京城口音的人就以為是錦衣衛派來的,都躲得老遠。”

錦衣衛外出公幹的多是役長和番役,這些人鮮衣怒馬,驕橫霸道,所謂“繡轂雕鞍日相索,矯如饑鶻淩風作,虎毛盤項豪豬靴,自言曾入金吾幕。”①,常在民間敲詐虐打,讓老百姓吃盡苦頭。

看來去年鎮壓亂民案的就是這夥特務。

柳竹秋隱蔽追問:“大娘,小生來時經過松林裏的墓園,那裏葬著的都是雲來村的村民,對嗎?他們好像是同一時間落葬的,死因是什麽呢?”

“唉,這事說來話長啊。而且恐怕對孝廉沒好處。”

“實不相瞞,小生寫作的題材大多是由民間搜集的真人真事改編而來。大娘若有冤情,可說與小生,待小生撰寫成話本戲曲,四處流播出去。說不定就被哪位青天大老爺聞知了,到時順藤追查,還能替你伸冤呢。”

葛大娘倏然心動,猶疑地看著她。

柳竹秋跟她打包票:“小生在文壇小有名氣,作品都很暢銷,不然也沒有閑錢資助你們。小生寫故事都會隱去當事人的真實名姓,你不用怕受牽連。”

韋氏在一旁偷聽,忍不住過來勸葛大娘:“娘,溫孝廉救了我們性命,我們理應回報人家。而且公公、大哥大嫂還有秧兒的爹死得那麽慘,與其等那些事爛在肚裏,不如說給溫孝廉寫成書,將來或許還有人能明白我們的冤屈。”

葛大娘點著頭淚流不止,終將事情和盤托出。

那雲來村建自前朝,原先住著兩百來戶人家,總共五六百人,民風淳樸,男女勤勞,基本每家都能溫飽自足。

去年初朝廷派人來,說皇太子要在這一帶建莊園,選中雲來村一些良田美地,要求村民們投獻。

按慣例,皇室占用民田須予以金錢補償,地價不得低於市價。可給雲來村的補償極低,等同於白占。村民們不願坐以待斃,選出代表去京城向都察院申訴。

慶德帝獲悉此情,嚴飭了承辦此事的太監,責令按市價補償村民,或者另找地方圈地。

雲來村的人們以為此事有驚無險地過去了,不料到年中村裏突然出了件命案。

“我們村口住著一個叫吳奎的鐵匠,是兩年前從外地搬來的。那天有人上門找他補鍋,見他被人殺死在家裏,腦袋不見了。裏長上報給村長,幾個管事的一合計,這要是報官,左鄰右舍幾十號人都得跟去縣裏審案。那會兒家家都忙著割麥子,怕耽誤收成。於是村長就建議息事寧人,讓鄰右們湊了些錢把胡奎安葬了,對外只說人是病死的,心想他一個孤老頭兒也沒人會來追究。”

災禍往往脫胎於僥幸,村民們安葬了吳奎,自以為躲過一場官非。僅僅過了一個多月,一名青年到雲來村找吳奎,自稱是他的侄子,名叫吳生安。聽說他叔叔病故,死活不信,向村長勒索銀子五百兩。

他獅子大開口激怒村長,被村民趕出村子。因而惡向膽邊生,直接跑去文安縣衙,狀告雲來村村民殺害吳奎。

縣令蔡進寶當天發牌差人到雲來村掘墳開棺,發現吳奎的無頭屍,便信了吳生安的誣告,將村長裏長連同吳奎的十幾戶鄰居抓到縣衙審問。升堂後不問皂白先是一頓亂棍打將下去,當場杖斃老少十七人。

噩耗擊起千層浪,雲來村村民們出離憤怒,死者家屬們聚集到一處設靈哀祭,每家每戶都自發前來吊唁,商定發殯那天還要一起去送葬。

蔡進寶得知消息,竟向當地錦衣衛役長報稱雲來村中有亂民謀反,雙方糾結兵馬在葬禮當天殺入村莊,逢人就砍,見物便砸,村中男女死傷過半,另有百余人被當做反賊俘虜。

錦衣衛嫌審問費事,隔天就將他們拉到野地坑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