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4頁)

雲杉說不過她,瞪眼道:“那你最好當心點,我們公子不是一般人,這可真不是嚇唬你的。你先去前廳候著,我去請公子過來。”

柳竹秋跟隨仆婢來到前廳,所過之處皆是錦天繡地,恍若天宮。那前廳有五丈見方,家具都是花梨木的,各色古玩陳設也都價值連城,地上鋪著厚厚的波斯氍毹③,色澤絢麗,應是西域進貢之物。

仆婢叫柳竹秋站在廳中央等候,過了一盞茶時分,屏風後傳來腳步聲,雲杉和上次的老頭、武士簇擁褚公子現身,等他在堂上正位坐定,仍各自按在錦雲樓時的站次分列左右。

褚公子今天穿著銀紅色折枝梅花暗紋的提花綢道袍,外罩一件鉛白色短袖緞紋羅褡護。兩種顏色都挑人,貌美膚白,修長英挺如他方能駕馭。

柳竹秋望著那張完美無缺,當年女媧不知花了多少心思精雕細琢的臉,暗自感嘆人世間的福分都叫這位爺占齊了,見他冷傲地望過來,忙澹然躬身道:“小女子見過褚公子。”

褚公子不跟她客套,直接索要上次布置的文章。

她從懷裏取出稿件交付雲杉轉呈。

褚公子展開閱覽,嘴邊浮起笑暈。

“不錯不錯,你一定把你爹寫的《論語新裁》都讀熟了,寫出來的文章和他書裏的觀點很吻合。”

柳邦彥的《論語新裁》是由多年來的著述匯總刪訂而成,柳竹秋在和父親鬧矛盾前曾協助他完成這一工作,書裏的一些章節就是她的手稿,再用別的語句重寫,仍能通過風格辨認。

褚公子讀完文稿,交給右手邊的胖老頭保管,看柳竹秋的眼神也和藹多了,短暫注視後說:“你是很有學問,可既然生就女兒身就該守婦道人家的規矩。扮成男人做這麽多離譜的事,即使出於道義也太荒誕了。你有三個哥哥,幹嘛不向他們求助,讓他們代你保護義姐?”

柳竹秋說:“小女子當初實在別無他法,小女子的大哥二哥遠在千裏之外,三哥在翰林院供職,都不便介入此事。”

她態度莊重,不料對方竟悍然發問:“除了他們,你就沒其他男子可以依靠?我想不盡然吧?”

柳竹秋像被潑了一桶滾油,明白褚公子認定她行為不檢,在外多有沾染,才來惡意取笑。

老爺還誇他禮儀完備,看來全是裝的,說白了還是覺得女人好欺負!

她心裏一把刀,面上一抹笑,柔聲反問:“公子可知《五子之歌》有雲‘為人上者,奈何不敬?’”

她故意點出大臣不久前在東宮教導太子的話,褚公子瞬然一愣,趕忙沉臉威嚇:“我難道說錯了?似你這般輕浮放蕩的女子,身邊必定蜂蝶環繞。就說你化名溫霄寒的這幾年吧,更是交友無數,你敢說這中間沒有你的相好?”

吵架一事誰先動怒誰處下風,柳竹秋這舌辯高手豈會失誤?柔如絲綿道:“敢問公子可信佛法?”

褚公子不明其意,疑道:“佛法乃集無上智慧之大成者,我當然是信的。可與這事有何關系?”

柳竹秋侃侃而談:“昔年印宗法師開壇講經,堂前經幡忽然隨風飄動,一名僧人說這是幡動,另一僧人說是風動,雙方爭論不休。六祖慧能大師忽挺身言道:‘不是風動,亦非幡動,而是心動’。意思是一切外物都是人心靈的投影,心中認為之事並非真實,只符合本人內心期望罷了。”

她妙用禪理反譏,褚公子火起,克制地訓斥:“就算本公子錯怪了你,可你違法逾禮總是事實。自古牝雞司晨都是不祥之兆,你膽大妄為,任意錯亂陰陽,攪動人寰,眼看大禍降臨,還不知悔過嗎?”

他動怒時頰飛紅雲,美中增艷,柳竹秋貪看不足,怨氣一絲都沒了,決定在不惹來死罪的前提下盡情逗弄。

“公子責怪小女子的話,小女子不敢反駁,可說到這雌雞,小女子卻想鬥膽為它主持公道。人們都說雌雞不如雄雞,然而所有雞都是從蛋裏孵化來的,能生蛋的只有雌雞,單就這點來說,雌雞的功勞就比雄雞大。還有‘雜霸王雄’④的典故您該聽過吧,春秋時的秦穆公因為得到雌山雞而成為霸主。他的臣子百裏奚也全靠老婆殺了老母雞為他踐行,才最終翻身取得富貴⑤。這些人的功績不都是雌雞帶來的嗎?依小女子看,雌雞是看雄雞沒別的本事,才把打鳴的任務讓給它們來做,不然雌雞又會捉蟲生蛋,又會報曉司晨,人們還要雄雞做什麽呢?不早把它們殺光了嗎?”

她話裏話外盡顯狡詐,雲杉想替主人呵斥,褚公子先發話:“柳竹秋!你強詞奪理,真以為本公子治不了你?本公子這便差人將你押往順天府,看你會是什麽下場!”

他拋出殺手鐧也都在柳竹秋算計中,既已犯上,何不過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