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小偷現形,柳竹秋命婆子將她拽到階下,瞧著很臉生,就問是不是新來的。

話音未落,一個二十來歲的漂亮媳婦快步走來,她上著粉紅色對襟大袖,下籠絳紫色百褶長裙,頭上的插戴也與仆婢們不同。來時滿面堆笑,猛瞅得院落裏遍地汙穢,登時驚惡地哎喲叫喚,拿手帕擋住臉,蠍蠍螫螫溜到柳竹秋身邊。

“大小姐,這是怎麽了?”

柳竹秋安撫:“我在幫太太捉偷吃賊呢,翠娥姐姐不必驚慌。”

這翠娥姓曾,是柳邦彥新收的婢女,來歷有些特殊。

官場上靠科舉攀裙帶關系,當屆考官叫“座主”,錄取的考生叫“門生”。

座主對門生有知遇之恩,門生須終生以師侍之,否則就會被罵做忘恩負義,受大眾唾棄。

再有,同榜進士相互稱“同年”,這也是一層深厚的人情,有了這層關系,彼此請托辦事,對方很難拒絕。試想同榜進士有一兩百號人,你慢待其中一個,剩下那些就有可能疑你無情,導致你聲譽受損。所以同僚中,有“同年”關系的官員總是比較容易親近。

柳邦彥是鴻臚寺卿喬啟光的門生,又有個“年兄”①是刑部右侍郎梁懷夢。

三人同為京官,共同愛好都是“做學問”,閑暇時常聚在一處講經論道,順便遊山玩水,帶著妖童艷女聽聽小曲,喝喝花酒,是親密的酒肉之交。

那梁懷夢嗜色如命,年愈花甲家中還養著幾十個姬妾。這些花花草草看著養眼,養護起來卻費神。梁懷夢平時雖盡力點綴,而一把年紀要做到深耕細耘則是妄想。天長日久,曠女怨婦們便生出事來,近日接連兩個小妾被逮到與人私通,鬧出老大的醜聞。

梁夫人借機大罵梁懷夢老而不修,責令他清理家中的閑雜人等。

梁懷夢不得不面對力不從心的現實,不能再叫綠帽子毀了晚節,便忍痛將姬妾們遣嫁送人,還各自陪贈兩名仆婢,下血本為自家挽回聲譽。

柳邦彥是他的“至交”,得贈三姝,分別名叫:曾翠娥、張嬌桃、徐小蓮。

她們曾是朋友的愛妾,柳邦彥不能視做尋常婢女,特地打掃院落妥善安置,雖暫無嬖妾名分,待遇卻和姨太太相等。

三女中以曾翠娥最年長也最圓活擅言,見人一張笑臉,開口都是蜜香,進府一個月便奉承得範慧娘順心服意,準備拿她當臂膀栽培。

“我聽說大小姐回府,立刻趕來請安,大小姐身子可都好利索了?十天不見,您可清減多了,得好好補補才行。”

曾翠娥向柳竹秋道過殷勤,盯著那偷吃的丫鬟嗔怪:“這不是嬌桃妹子屋裏的燕兒嗎?居然跑到太太眼皮底下偷嘴,真欠□□。”

張嬌桃是梁懷夢所贈三女中姿容最靚麗妖嬈的,當初在梁府備受寵愛,若非梁夫人河東獅吼,梁懷夢還舍不得割愛。到了柳家仍秉承過去的驕縱習氣,處處都要占著三分強。

這些柳竹秋離府前就已知曉,早想殺殺她的氣焰,免得亂了家中秩序。今日正好打狗警主,正色訓斥那燕兒:“偷吃本是小罪,你若當場認了,太太頂多說你兩句,可你怕擔罪責,寧願連累這麽多無辜者陪你受罰,此等自私不義之舉就是大過了。”

命婆子按住打二十大板。

燕兒急得叫起來:“我是張姨娘的人,大小姐要打我須得告訴她一聲!”

柳竹秋問婆子:“我離府這些天老爺已把張姑娘收做姨娘了?”

婆子答:“大小姐莫聽她胡說,這是沒有的事。”

柳竹秋冷笑:“我說呢,怎麽憑白多出個姨娘家裏都不知會我,犯了錯不乖乖認罰,還公然撒謊頂撞主人,嬌桃姑娘是梁府出來的,我不信她會教出這樣的奴才。”

命婆子們狠狠地打,讓眾婢在一旁觀刑,以儆效尤。

曾翠娥長期受張嬌桃欺壓,見對頭的奴才挨打,心中好不解氣。事後陪柳竹秋去向範慧娘回話,路上繼續告狀。

“大小姐不知道,那張嬌桃連日作威作福,家裏大大小小的人都受過她的氣。最可憐的還是我那小蓮妹子,昨日受她誣陷毒打,一只手險些廢掉。”

小蓮妹子就是與她和張嬌桃同來的徐小蓮,年方十七歲,到梁府才半年就被轉送到柳家。

其人內向、文靜、寡言少語,當日柳竹秋初見她便猜出是窮苦良民家的女兒,一問果然。

徐小蓮就住在西山腳下的村落,父母種地為生,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因這幾年年成不好,家裏生計艱難,只這個清秀溫順的女兒還值幾個錢,便把她賣了換糧,總好過全家一齊餓死。

徐小蓮不懂文墨又缺乏才藝,在梁府就不受待見,到了柳家那張嬌桃見她是個軟柿子,成天尋著機會揉搓,好給自己立威。昨日她的婢女自稱丟了支珠花,硬說是徐小蓮的丫鬟偷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