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按柳竹秋的宗旨,只要天還沒塌下來一切都可按部就班,向宋妙仙叮囑一番,離開錦雲樓去往張選志府。

張體乾數日不見老師,接待分外殷勤,端端正正行完拜禮,親手捧來一碗“萬春銀葉”茶。

“這是剛到的貢品,太爺前兒賞的,學生幹幹凈凈收著,等先生先嘗。”

柳竹秋最初對這學生抱著利用的目的,相處一年多,見他孺子可教,本性也重孝義,感情早轉為真摯,高高興興接過茶,叫他坐下說話。

“體乾,先生知道你孝順,今天還要靠你的孝順過關呢。”

“先生只管吩咐。”

“我日前攤上些麻煩,害張廠公受累不少,你想必都聽說了。”

“先生是在伸張正義,就該狠狠收拾那些弄虛作假的人,否則讓他們混進官場還了得?學生聽人說起,好生佩服先生的膽量,更覺得做您的弟子是三生有幸!”

張體乾起身向柳竹秋作揖,自豪之情發乎其心,主動表示:“待會兒太爺回來若責怪先生,學生一定幫先生求情。”

柳竹秋搖頭:“你只須把我前陣子教你的功課背好,等下張廠公考你時不出差錯,那比幫我說一萬句好話都頂用。”

張體乾連忙取出課本,他念書雖未到然糠照薪的程度,也還認真勤奮,學過的功課都記得,再在柳竹秋指教下梳理一遍,就更了然於胸了。

少頃,張選志回府,張體乾去請安。過了一會兒,下人來傳話:“老太爺請溫先生前廳吃茶。”

柳竹秋整肅衣冠跟去,走到前廳回廊下,正遇上張體乾出來,見了她歡眉笑眼蹦過來。

“怎麽樣?”

“太爺誇我呢。”

柳竹秋贊許地拍了拍他的肩,步入前廳,向那身著常服,打扮如同富家翁的白發老太監躬身行禮。

“先生快請坐。”

張選志老臉盈笑,看得出很滿意孫子剛才的表現,對溫霄寒的謝意隨之看漲。但順天鄉試舞弊案轟動朝野,已有不少官員卷入其中,致使官場震動,人人自危,肇因都得歸結於溫霄寒的揭發。

他做為東廠提督,身處旋渦中心,這幾日為回護此人費了不少心神,不交代一番說不過去。

“先生,這句話咱家本不當講,可你前日在飛花樓的行事也過於輕率了。旁人還罷,咱家待你如何你心裏應該有數,倘若事先知會一聲,也不至於把事情搞到沸反盈天的地步。現在民間議論紛紛,既損了朝廷的顏面,也會害你自己淪為眾矢之的啊。”

柳竹秋忙離座謙恭致歉,再不矜不伐申辯:“當日晚生也是受形勢所迫。舞弊一事在考場內業已傳開,還伴有命案發生。之後士子們群情激憤,在文廟集會抗議,動靜之大,想必早已驚動朝廷。若官府誤信歹人之言,誤會那些士子是在造謠生事,派武力進行鎮壓,勢必熏蕕不分,玉石同焚,而真正參與舞弊的人卻能隔岸觀火,坐享漁利。晚生正是怕無辜正義之士蒙難,才被迫鋌而走險,當眾揭發漏題實證,好讓士子們師出有名,不至遭人誣陷。”

此言不虛,當時東廠和錦衣衛都接到了秀才們鬧事的舉報,正預備驅逐鎮壓。假如溫霄寒遲一步行動,定會引發流血傷亡以及大規模的冤獄。這點張選志比誰都清楚,聽了她義正詞嚴的辯白後肅然起敬,起身拱手道:“原來先生竟是懷著舍己救人之心才甘冒奇險,此等胸襟膽識,誠可比擬古之俠士,是咱家淺薄了。”

柳竹秋連忙謙辭,這時下人來報:“新任錦衣衛北鎮撫使張魯生求見。”

錦衣衛和東廠都是直接受命於皇帝的特務機構,後者因長官是與皇帝關系親近的太監,是以地位淩駕於前者之上。錦衣衛的官員走馬上任時不但要拜見本屬上司,還得向東廠的上級官員們見禮。

張選志對柳竹秋說:“這張魯生是咱家的同族,論輩份該叫我一聲叔公,雖說草莽了些,但其人也頗有可取之處,先生若不嫌棄,就順便見一見?”

錦衣衛要權有權,要錢有錢,攀上關系走遍天下都不怕,鑲金的人脈柳竹秋不要白不要,謝過張選志,和他一道坐下侯客。

那張魯生三十多歲,長得人高馬大,須髯如戟,嗓門堪比撞鐘,若暴吼一聲或許能驚碎人的肝膽,不說能力如何,憑這副威風凜凜的相貌放在鎮撫司撐門面也夠光鮮的。

本朝重文輕武,有名望的文人向來不大瞧得起武弁,就是那職銜頗高的武官骨子裏也自卑,唯恐被文人輕視。

張魯生久聞溫霄寒大名,怕受鄙薄,幹脆先倨傲待人,雙方見過面,行過禮,他就只顧著同張選志說話,不太搭理柳竹秋。

張選志怪他不懂事,想替二人拉話頭,不湊巧宮裏派人來傳召了。

他急著動身,柳竹秋和張魯生便一起告辭。張魯生闊步走出廳門,柳竹秋追上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