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3頁)

“張大人留步。”

“先生還有何見教?”

柳竹秋已看出他魯鈍憨直,因好面子才故作矜持,便落落大方請他去酒樓敘談。

她笑容可掬,態度誠懇,張魯生不明用意,又不好推辭,跟著她來到附近酒肆。

柳竹秋叫上一桌好菜,並一壇泰山大曲,親自替張魯生斟滿一碗。

“這是張大人家鄉的純釀,請嘗嘗看是否正宗?”

張魯生沒見過這樣豪爽待客的書生,詫異:“先生也好酒?”

柳竹秋笑道:“我初與人結交一般請人喝茶,結識了山東人才請他們喝酒。”

“為何啊?”

“別的地方都管本地名酒叫‘金花’,比如川酒有六朵金花,徽酒有四朵,都偏文秀柔美。只山東稱家鄉的好酒為‘金剛’,正道出山東人的壯志豪情。今日得見張大人,觀君氣度便知是豪邁坦蕩的山東漢子,須用美酒款待方能暢敘胸懷。”

張魯生受寵若驚,痛責自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忙向她賠罪。

柳竹秋毫不介意,陪他歡快嚼飲,先聊些鄉情風俗,再談些家長裏短,氣氛逐漸圓融,竟開始稱兄道弟了。

張魯生粗獷莽漢,高興起來話就直接,指著她腰間系的玉璜荷包說:“溫老弟這個荷包精致得很,不知在哪兒買的,某也想買一個送給渾家。”

柳竹秋先前在錦雲樓遭褚公子脅迫,宋妙仙說她可能沖撞了煞神才遇此災星,拿出太清觀求來的辟邪玉璜給她佩戴。玉璜下墜著她親手縫制的大紅鯉魚荷包,樣式新穎別致,上面布滿金線繡成的細密花紋,點綴珍珠金鈿,十分富麗喜人。

柳竹秋早發覺張魯生一直在留意這荷包,若不是宋妙仙給的就解下來送他了,曖昧笑道:“這是別人送我的。”

張魯生馬上領會是相好贈送的,忙打哈哈混過去。

柳竹秋趁機放下筷子,看著他的臉說:“張兄,小弟有句冒昧之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只管說便說。”

“小弟粗通醫理,看張兄的氣色……是不是經常覺得後背和頸椎酸痛難受?”

她得高人指點,諳熟針灸艾炙之術,古往今來的醫書也讀過若幹,治點頭疼腦熱的小病不在話下,靠這特長打通過不少人際場上的關節。

張魯生驚訝:“老弟還有這本事,你說得不錯,某這肩頸病害了好幾年,看過好些大夫都不管用,近來還越發嚴重了。你可有法治得?”

柳竹秋說:“張兄習武之人,筋骨靈活,按說不會得這類病。再容小弟胡亂推測,你是否經常接觸寒濕之物?”

張魯生又驚:“某以前是水軍,一年四季下河操練,冬天也不間斷。前年調任錦衣衛不用操練了,但十多年的習慣一時難改,仍一有空便下河遊幾個來回,到了三九天河面結凍,就拿斧頭鑿開冰面,然後照遊不誤,那河水算不算寒濕之物?”

“這便是了。《黃帝內經》裏講春生夏長,秋收冬藏,若冬季不休息保養,就會直接損傷腎氣。腎傷了便藏不住精氣,精氣泄露導致陽氣衰弱,讓大量寒氣聚集在體內。更何況你還在隆冬時節下河遊泳,須知要克化那麽多寒邪又得消耗大量陽氣,久之就會淤血堆積,氣脈不通。肩頸疼痛都只算小病,長此以往還將釀成重症,危及性命啊。”

柳竹秋引經據典分析病情,不由得張魯生不怕,趕忙求她救治。

她勸他戒掉冬泳,當場寫下一個行氣化瘀,祛濕助陽的方子,說配合艾炙治療,十日內可緩解疼痛,堅持三個月即可拔除病根。

得施藥石,張魯生對她感覺更親近了,覺得這書生有才有貌還平易近人,不狠狠巴結對不起祖宗,拍胸脯允諾:“某沒別的本事,就好幫忙,老弟今後有難處只管來找某,某一定盡力而為。”

柳竹秋將外面的枝蔓都剪幹凈了,當晚帶著春梨返回柳府。

繼母範慧娘聞報,等不及她來拜見,先到二門口迎接,見了她便伸長雙手摟住,捧著臉問長問短。看她身子骨大好了,心裏的石頭方落了地。

她是柳邦彥第三任妻子,原是舊日勛臣家的庶女,家世沒落後由親戚做主許配給年長她三十歲的柳邦彥做填房,至今已逾十年。

當初柳邦彥懷念柳竹秋的生母趙氏,恐將來移情,續弦時對照趙氏的特點給媒婆提了三個反向要求:一、不要舞文弄墨的才女;二、不要花容月貌的美人;三、頭腦不必太聰明,口齒也別太靈便。

媒婆不負囑托找來了範慧娘,她就像比著柳邦彥那三項要求生成的:鬥大字識不到一籮筐,相貌平庸,中規中矩,三從四德,挑不出什麽缺點,還有個特別突出的優點——知足。

別人酸柳邦彥老牛吃嫩草,她卻覺得以自己條件能做誥命夫人已是麻雀變鳳凰。唯恐辜負丈夫厚愛,過門後兢兢業業操持家務,巴心巴肝疼愛四個子女。明明三十不到,為貼近後媽的儀態,衣著打扮、腔調神態都刻意向老氣橫秋看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