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3頁)

褚公子果然中了絆馬繩,見她長發披肩巧笑倩兮,端的是位清麗女郎,與扮男子時反差巨大,心裏又驚又怪,滿腔怒火竟發不出來,嗔道:“虧你還是宦門閨秀,這樣披頭散發跟男人講話好不知羞。雲杉,先給她找根簪子,把頭發束起來。”

不等雲杉行動,宋妙仙已從自家發髻上拔下一根梅花銀簪,上前替柳竹秋綰了個螺子髻。

褚公子命她起身,沒好氣道:“你接著說,再胡攪蠻纏,本公子定不饒你!”

接觸這半時,柳竹秋已認定他所來另有目的,斷不會輕下殺手,只管大著膽子任意發揮。

“小女子粗通詩詞,生平最愛李太白的詩,覺得他所有詩歌中當屬《清平調》三首最旖旎婉艷。第一首‘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④,小女子反復咀嚼若幹次,都難以想象詩中所描人物的情貌,今日得見公子,方知世間真有謫仙,因而更加佩服太白筆力之精妙傳神。”

連受慣誇獎的褚公子也覺得她這馬屁拍得高明,瞪她的眼神失去淩厲。

“你只解釋最後三字,別以為東拉西扯就能糊弄過去。”

柳竹秋躬身稟告:“公子看過《十艷小傳》,當知道小女子用十種花卉比喻十艷,其中沒有牡丹、蓮花、菊花。因為蓮花是花中君子,菊花是花中隱士,牡丹更是花中至貴,都不可用以指代青樓女子。而以公子之榮華美質,正可比作人間富貴花。牡丹開在四月,其他花卉不敢與之爭鋒,都已提前凋謝。這就好比尋常人見了公子,亦如瓦礫不敢奪珠玉之光彩。小女子有感於此,故而采用牡丹‘黯群芳’的典故來抒情。純然是贊美褒揚的意思。”

之前褚公子讓她“為自己作傳”,此刻她也用輕薄話來報復他。只要說者不怕羞,害羞的就是聽者。

褚公子明知柳竹秋在以牙還牙,卻因她巧言令色,沒辦法名正言順還擊,見仆從們有的難堪有的憋笑,心知糾纏下去丟臉的還是他,煩躁揮手:“罷了,且饒你這回。你有要命的把柄在本公子手裏,往後必須聽我號令,敢有違逆,我就讓你柳家雞犬不留!”

柳竹秋繼續裝柔順:“是,小女子今後定為公子馬首是瞻,只求公子高擡貴手,莫要為難我這弱女子。”

“弱女子……”

褚公子氣到發笑,欲刻薄她,又想這女人臉皮太厚,只會令傷害反彈,姑且忍住,咬了咬牙,下令:“我得走了,五天後再召見你。你先替我寫篇文章,題目是《君子謀道不謀食》,到時帶來見我。 ”

他起身離座,等老奴替他理順衫袖,走過柳竹秋身邊時還想教訓兩句。

柳竹秋擡起眼簾相迎,也想再細瞧他兩眼,試試能不能如春梨所說做上好夢。

她自小不服禮教拘束,裝了四年風流書生,行事更是恣情縱意,看美人如同賞名花,愉悅隨性,哪存在羞澀一說?目光投遞,秋波湧起,褚公子的心反像小船陡遇顛簸,腮邊未退的薄紅又明艷起來,負氣摔袖快步離去。

等鬧事的全走光了,宋妙仙趕緊反鎖房門,拉住柳竹秋問對策。

“姐姐莫急,那人想讓我幫他辦事,暫時不會害我。”

“你可知他是什麽人?”

“……不清楚,想必大有來頭吧。”

柳竹秋怕宋妙仙惶恐,權且裝糊塗。宋妙仙早已將生死系於她身,也不做杞人憂天之論,拉她去梳妝台前坐下,重新為她束發戴巾,想到方才的險情,怨她不該寫詩戲弄褚公子。

“你就算不怕他害你,也不該制造誤會。若他錯把你當成輕薄女子,日後存心刁難可怎麽辦?”

“管他的,反正我名聲夠壞了,索性讓他誤會好了。姐姐難道還沒看清男人的嘴臉,男人都外強中幹,只敢調戲清純端莊的女子,真遇上膽大的,立馬就慫了。”

柳竹秋斷定,褚公子那高貴美麗的皮囊下也只是個尋常的俗男子,並不妨礙她鬥智鬥勇。

作者有話說:

①出自《漢書.外戚傳·孝武陳皇後傳》 ,陳皇後讓巫女身著男人衣服,與之同宿,被漢武帝發現後貶至長門宮。

②出自《韓詩外傳》

③出自元朝詩人岑安卿《鳳凰台》。

④李白《清平調》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