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3頁)

那不吭聲的老奴清了清喉嚨,含蓄提醒主人注意儀態。

褚公子斂顏止笑,滿面訕謔地審視柳竹秋。柳竹秋也不客氣地端詳他,力求找回本錢。

無禮舉動越發招來新奇,褚公子嗤道:“你假冒男子長期與這妓、女私會,莫不是仿效漢武帝的陳皇後‘女而男淫’①?”

他汙蔑得太惡毒,柳竹秋怒從心起,冷聲譏刺:“我不知道公子為何會發此奇問,只能理解為‘以心度心,以情度情,以類度類’②。”

雲杉罵她大膽,褚公子不甚在意,還許她自辯。

宋妙仙聞言跪倒,聲淚俱下為柳竹秋辯解。她也是精通文墨的才女,簡明數語道清了她與柳竹秋的深情厚誼,以及她獲罪淪為樂籍後柳竹秋如何變裝護持的種種經過。

褚公子聽得很認真,笑容柔和不少,最後出口的仍是揶揄。

“照此說來,她還是個見義勇為的烈女子啊,不過怎麽與我往日聽到的說法不一致呢?”

他在暗指柳竹秋調戲蘇韻一事,宋妙仙忙說:“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季瑤的為人我們這些親友最清楚,請公子切莫輕信謠言。”

褚公子不置可否,依然盡興取笑柳竹秋:“世人都贊溫霄寒是‘當世相如’,本公子也看過你寫的文章,比如為這錦雲樓撰寫的《錦雲十艷小傳》。還道你文筆精妙,將十艷寫得麗而不俗,媚而不露,搞了半天你也是個女子。你這麽會寫傳,幹嘛不給自己寫一個,一定比十艷更精彩。”

柳竹秋冷靜接話:“公子若覺得小女子不可饒恕,大可一殺了之,何必為此費口舌?”

褚公子也覺得前面那些話有失身份,改口道:“你既會作詩,這便做一首給本公子瞧瞧,若做得好,我便饒你。”

柳竹秋請他擬題,他不懷好意道:“就以你此刻的心情為題,看寫出的詩句能否令我動容。”

這明擺著是要她搖尾乞憐,柳竹秋揣到他貓捉耗子的惡劣心態,配上那張秀色可餐的臉,可恨又可愛,令本性桀驁的她生起戲狎的念頭。

覺察到她看人的眼神變得悠遊自得,雲杉先呵斥:“你竟敢一再逼視我家公子,太放肆了!”

柳竹秋逌然一笑:“作詩須先有詩興,我剛在公子身上找到興致,這便寫來。”

她走到書案前,宋妙仙幫她研好墨潤好筆,遞上去。她接過,又扭頭長長久久看了褚公子一眼,紙走龍蛇頃刻做成一首七絕。

宋妙仙看後詫訝,見柳竹秋微微搖頭,便未阻止。柳竹秋拈起詩稿,回去雙手遞給雲杉。

雲杉接過一看,大驚失色,想叱罵柳竹秋,又不敢做聲。

褚公子狐疑,命他念誦,雲杉忙說:“小的不敢念。”

“哼,左不過是些譏誚之言,無妨,快速速念來。”

“是。”

雲杉吃力地捧起詩稿,猶如捧著一塊磐石,手腕只哆嗦,吭吭哧哧念道:“錦雲樓上秋光媚,彩霧氤氳鳳駕翔。疑是謫仙離月殿,嫣然一笑黯群芳。”

老奴武士相顧愕然,褚公子咕嘟嘟紅生臉上,惡狠狠氣發心頭,拍案斥責:“大膽狂徒,竟敢戲辱我!”

他的美貌真經得住千錘百煉,發火時也別樣動人。柳竹秋旗開得勝,一面盡情賞玩一面淡定過招。

“公子方才命我以此刻心境為題,小女子見了公子,即為公子的絕世風華傾倒,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想法,是以獻此拙作,聊表頌揚,何來戲辱之說?”

褚公子不信鬼話,指著詩稿質問:“你在詩中寫什麽‘鳳駕’、又寫什麽‘嫣然一笑’,分明把我比作女人,還不叫戲辱?”

“公子誤會了,元人岑安卿有詩雲‘海上三山渺何許,群仙騎鳳隔風雨。’③,那鳳凰男仙也能騎,豈是女子所專享的?至於嫣然一笑,宋朝賀鑄的《臨江仙.暫假臨淮東道主》中吟道:‘行擁一舟稱浪士,五湖春水如天。越人相顧足嫣然。’這越人自然是指越地的男女,可見嫣然一詞既能用來形容女子也能用來形容男子。公子微笑時猶如春風解意,暢笑時又似春色滿園,您若當不得‘嫣然’二字,那還有誰當得?”

褚公子頰上的紅暈直欺胭脂色,粗聲罵:“那最後三個字又該如何解釋?你把我與妓、女相提並論,真是該死!”

見主人惱了,雲杉慌忙幫腔:“柳竹秋,你仗著伶牙俐齒辱沒我家公子,還不跪地認罪,等著殺頭嗎?”

宋妙仙怕他們加害柳竹秋,搶上來挽住她的胳膊。

柳竹秋握了握她的手,緩步走向褚公子,放輕步伐,裝出平日在家應付父親考核的淑女姿態。被雲杉伸手阻擋後就地盈盈拜倒,不驚不詫沖褚公子微笑,還故意讓語氣甜膩。

“小女子句句是真,公子為何不信?”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臉人,她長得又不難看,還能利用對手“好男不跟女鬥”的高傲心理,孰貓孰鼠,未可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