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4頁)

他望著緩步走來的書生,情不自禁贊嘆。

柳竹秋露了真本事,這才教訓:“文能安、邦,武能定國,這方是進取之道。你不讀書,又只會些三腳貓功夫,算什麽本事?將來離開張廠公的庇護,那些阿諛奉承之徒還會幫襯你嗎?我看你聰明伶俐,根器也還不壞,若肯向上,我就把畢生所學都教給你,如何?”

張體乾咬著嘴唇,猶豫半晌反問:“聽說先生也逛妓院,名教講究‘存天理,去人欲’,您認為您這種行為妥當嗎?”

柳竹秋笑道:“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孟子也說:‘人知好色而慕少艾’⑦,可見古之先賢並不反對好色,認為這是人的自然天性。我是與錦雲樓的妙仙姑娘交好,但始終只同她一人來往。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⑧,我對情人的專一就相當於名教最講求的‘忠信’,遵照宣聖⑨的教誨,像好色一樣好德,有何不妥?”

“禁欲”是程朱理學興出來的規矩,當代科舉考試都圍繞這套理論出題評審。男人若想進學,必須背誦鉆研,心裏面信不信,行動上守不守則是另一回事。

柳竹秋念書時最不愛看這些,時常針對批判,斥之為“偽學”。此時用“歪理”應付頑童的找茬正合適。

張體乾被說得心悅誠服,他捉弄以前那些塾師,是嫌他們都是欺世盜名的偽君子。學堂上滿口仁義道德,出門後就去吃喝嫖賭。今天東家的姐兒臉蛋好,明天西家的姑娘身段嬌,甚而睡小倌偷尼姑,水旱並行,葷素不忌,一個比一個下流。他深惡痛絕,才想法設法趕他們走。

此番這個溫先生文武雙全,言行做派磊落不羈,有資格為人師表。

他心甘情願拜了老師,此後柳竹秋每五日去張家授課,每次他都聽說聽教,不到一年讀完了《四書》,還能寫上兩篇簡單的詩詞。

張選志那歡喜勁兒比甘蔗拌蜜糖還甜,將柳竹秋奉為上賓,唯恐相待不周。

聽說溫霄寒攪進科舉舞弊案,他很心急,生怕這教書先生有個好歹,耽誤寶貝孫子的前程。在慶德帝身邊察言觀色,見機替他開脫。

慶德帝素聞溫霄寒才名,閱覽他寫在飛花樓的五篇文章,忍不住擊節贊嘆,才給牛敦厚下了“若無嫌疑,許釋放寧家”的諭旨。

柳竹秋辭出順天府衙時暮色已深。瑞福正牽著馬在大門外迎候,她小聲吩咐:“你速速回去向三爺和三奶奶報平安,我先去錦雲樓知會妙仙姐姐,免得她為我擔憂。”

瑞福去後,旁邊走來一個老仆,她認得是蕭其臻的家奴郭四。

“溫孝廉,我家老爺記掛您的安危,命我在此等候多時了。您沒事吧?”

柳竹秋與蕭其臻道別時見他灼急得幾乎失態,相信若不是為避嫌疑,他定會親來問候,單從道義立場出發也屬不易,真真做到了“先行其言,而後從之。⑩”

“牛府尹已替我洗清嫌疑,我急著回家,改日再登門向蕭大人道謝。”

郭四雙手奉上一疊信箋:“我家老爺說,往後溫孝廉若須幫忙,可用這信箋傳訊給他,他定會竭力相助。”

柳竹秋微微一怔,道謝接過信箋。

她對蕭其臻依然興趣缺缺,大概是“好色”的天性作祟,對這男人提不起“性、致”,但擇偶一事“理性”同樣重要,誰讓女人的選擇權太小,只能嫁一個丈夫?天下本無盡善盡美之人,確定品行才幹不錯,就該試著培養興趣。

作者有話說:

①桌桁:桌面下的橫杠。

②儀賓:明代對宗室親王﹑郡王之婿的稱謂。

③賢契:意思是對晚輩或子侄輩的敬稱。

④史載:東漢宦官曹騰收同族曹嵩為養子,曹操即曹嵩之子。

⑤《類篇》:北宋司馬光編撰的字典。

⑥出自《論語:衛靈公篇》

⑦語出《孟子·萬章上》

⑧出自《論語·學而》

⑨漢平帝元始元年謚孔子為褒成宣尼公。此後歷代王朝皆尊孔子為聖人或稱“宣聖”。

⑩出自《論語·為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