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3頁)

難道溫霄寒也學那翻墻的張生,與柳大小姐暗通款曲?

女人視名節如性命,蕭其臻平日遇到通奸案,都不願輕易給女方定罪。事涉好友的親妹妹,卻控制不住猜疑。

怪只怪柳大小姐出了名的不檢點,把這份猜疑說給旁人,都不會怨他多心。

柳大小姐名“竹秋”,小字“季瑤”,乃柳邦彥續弦夫人所生。自古重男輕女,唯西蜀例外。當地一般人家生了女孩都會悉心撫養,若本人好學,照樣送進學堂念書識字,故蜀中自古多文婦。

柳竹秋天資聰穎,有過目成誦之能,幼時與三個哥哥一道上學受教,其靈氣穎悟萬中無一,號稱“女神童”。

十四歲那年隨父遷居京師,過了一年三哥柳堯章春闈占魁,同時大哥二哥奉詔入京述職,合家歡聚一堂。

是日柳邦彥帶家人們去城外的永寧寺禮佛,眼見膝下芝蘭玉樹⑧環繞,好不得意,故帶頭在寺院回廊的粉墻上題寫詩句,命四個兒女各自做詩相和。

過了一個月,慶德帝駕幸永寧寺,偶然目睹墻上的詩句,知是柳家父子所做,品鑒多時,評定:“老柳用字工整凝練,是長者口吻。大柳二柳差強人意,三柳的詩娓娓清談,氣旺筆婉,不愧為狀元。但四首加起來都不及這柳家女郎之詩格灑脫超逸,渾然一氣,具行雲流水之妙,更兼意興豪發,幾近唐風。教人不敢相信出自閨人手筆。”

繼而嘆息:“白鳳⑨不棲於喬梓⑩,竟鐘情於女蘿,可惜不得為吾兒婦。”

直言柳竹秋的文采蓋過父兄。

彼時皇室正準備為十六歲的太子擇妃,本朝《皇明祖訓》規定:皇家必須在清白良善之家挑選後妃,若女方出自宦門,一行冊立,其父兄都必須改任散官,終生不得執掌要津。以此防範外戚勢大,幹預朝政威脅統治。

柳竹秋的父親是有實權的朝官,三個進士哥哥也都是棟梁之材,慶德帝欣賞她的才學,卻不能為了娶兒媳婦斷送柳家老少的前程,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故發此嘆惋。

他這番金口玉言隨即流傳出去,柳竹秋頓時成為京城家喻戶曉的才女,提親者一擁而上,使得柳家門前的街巷日日車如流水馬如龍。

柳邦彥立志為女兒結一門好親,往後她得享榮華,哥哥們也能受親家關照。千挑萬選相中戶部尚書兼內閣大學士陳良機的小兒子,行過媒妁,交換過書文定,約好翌年成禮。

故事到這裏都很美滿,不料婚期將近時事情急轉直下。

一日兵部狄尚書為夫人做壽,邀請眾多京官和他們的家眷過府歡宴。男賓的宴席設在東院,女賓的設在西院,分別請了各色雜耍藝人並戲班子演出助興。

去西院演出的是“玉林班”,當中有個唱正旦的小唱名叫蘇韻,字韻之,是年十五歲,生得倩麗多嬌,還有一把清泠泠的好嗓子,每次登台總能博得滿堂彩。

當天聽他唱完兩出戲,台下的女客們都嘖嘖誇贊,說他的扮相比女子還嫵媚嬌嬈。壽星狄夫人很歡喜,命蘇韻下台領賞。

蘇韻帶妝趨近,眾女細看他諸般都好,暗暗歆羨,但都安安靜靜不做聲,沒人敢正眼瞧他,唯獨柳竹秋公然大笑道:“如此美人,值得賦詩一首。”

仕女淑媛豈可對低賤的男戲子品頭論足?更莫說作詩了。

此言實屬非禮,眾人以為她喝醉了,又不好開口規勸。有個別嫉她才名的逮著機會捅刀子,沒臉沒皮地慫恿。

“說到作詩,這裏誰及得上你柳季瑤,請快快做來,讓我等開開眼界。”

柳竹秋爽快應允,向狄夫人求賜筆墨。

狄夫人早聽說她刁鉆古怪,心中不喜,見她自願跳坑,樂得推一把,大方地命人送上紙筆。

柳竹秋飲盡杯中酒,走近蘇韻,一雙醉眼直勾勾逼視,似用目光上下摩挲,將他看個飽足,直把那通曉風月的美少年臊得不敢擡頭,一對耳珠紅得幾乎滴出血來。

眾女捂住嘴,咬著手帕,許多人禁不住要笑。

柳竹秋渾然不覺,轉身提筆揮就一首《贈蘇韻之》。

詩雲:“蘇韻風華冠輦下,清歌一曲遞雲顛。娟娟出粹娉婷貌,秋水為眸舞跰躚。薛子(11)妙音傳九陌,永新(12)夜唱寂長安,都雲麗質平生就,十載勤修寧在天。”

狄夫人命人當場朗誦,眾女有真心誇詩好的,有暗笑柳竹秋賣弄風騷的,也有覺得她失了婦德,羞與為伍,當場請辭離去的。更有幾個愛搬弄是非的下人,飛也似將詩稿抄錄了遞到東院去供男賓們取樂。

這些仕宦文人比女子更愛起哄看熱鬧,借著酒興爭相傳閱詩稿,當做風流下酒菜,異口同聲笑噱:“柳大小姐之秀句綺麗艷冶,蘇韻得此美傳,今後更要身價倍增了。”

滿堂賓客裏,只兩位羞得無地自容,一是柳邦彥,二是柳竹秋的準公公陳良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