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端倪

柳燕站在門口直愣愣瞪著柳漁,就著堂屋透進來的那丁點微光,恨不能把柳漁臉上瞪出個窟窿來才算完。

對於這個和自己有著一半血緣關系的妹妹,柳漁早已不抱兩人能親近起來的奢望,此時被她烏眼雞一樣瞪著,約莫是柳燕這模樣她見得實在太多,時隔近兩年,竟不覺得怎麽陌生。

她這一日經了常人所不曾聞之事,又奔波勞累一天,實在不耐煩應付柳燕,幹脆轉身就往自己床邊去。

柳燕不爽快了一天,此時又碰了冷釘子,當下“哼”了一聲,“別以為能學個刺繡就多了不起,你女紅再好也不是柳家人,就跟打絡子一樣,賺的錢那也是買了珠花戴在我頭上。”

後一句眉眼飛揚,不知有多少的志得意滿。

柳漁唇角勾起一抹譏嘲,“你說的很是,在這家中我自是比不得你的。”

當柳家人,她還真不稀罕。

柳漁認得太過痛快,柳燕反倒是被噎了一噎,就像舉了牛刀要找人鬥上一場,對方卻不需你提刀,一指頭挨著,她自個兒就倒了。

柳燕憋了一天的悶氣一下子沒了發作的途徑,見柳漁理床鋪,惡劣的把半開的門怦一聲關上落栓,絕了堂屋裏透來的一點微光,仿佛這樣就能叫柳漁吃個吃個癟。

這般幼稚行徑,柳漁連個眼神都懶怠拋給她,脫了外衣就掀被躺上了床。

柳燕討了個沒趣,也在自己床上躺了下來,姐妹兩個誰也不搭理誰。

柳漁綾羅錦被、高床軟枕一年余,乍一睡回身下這張幾塊木板和三張條凳架起來的簡易‘床’上,一時還有些不適應,可見時光是逆轉了,記憶卻融進了骨子裏。

輕輕翻了個身,這‘床’便發出咯吱的一陣響,柳燕似乎終於找到了發作的由頭,惱恨的坐起身一摔被子,黑暗中瞪著柳漁罵:“讓不讓人睡了!”

柳漁眉頭都未擡一擡,反問她:“要不你睡這邊試試?”

一屋裏兩張床,柳燕睡的是規規整整的架子床,柳漁則是緊窄的木板‘床’。

柳康笙是木匠,柳家兄弟三個都隨他學的木匠手藝,柳家也有自己的林地,家用的木材是不缺的,論理怎麽也缺不了這麽一張床,不過是時時處處要柳漁認清自己的身份罷了。

柳燕豈不知柳漁那張床響動難免,只不過借題發揮撒氣而已。從前的柳漁從不會與她回嘴,今天的柳漁卻不知怎麽回事,雖也沒強硬回過嘴,卻時時堵得她說不出話來。

“誰要睡你那張破床。”她窩一肚子氣,轉頭裹了被子躺下了。

柳漁勾了勾唇角,之後倒是沒再弄出什麽響動來了。

這於她原是不難的,初入留仙閣那年,坐臥行走都有規矩,便是夜裏睡了,睡姿也須得是體體面面的,教養嬤嬤夜裏巡視,但凡睡歪了便是一戒尺,她早練就了入睡前是什麽姿勢,醒來時亦能紋絲不亂還是什麽姿勢的本事了。

何況她也根本睡不著,哪怕與柳家眾人已經相處了一日,長豐鎮也走了一遭,柳漁卻始終陷在一種不知今昔是何夕的恍惚中,說到底是太離奇了,才叫她遲遲不敢合眼,只怕一合眼再醒來會發現一切只是大夢一場。

隱在心中更怕的一層,卻是擔心自己是否是什麽鬼物,含怨而死才魂歸柳家村來了,這卻連深想一想也不敢。

一夜無眠,直至聽到外邊傳來雞鳴三聲,才終於相信自己不是什麽聞雞鳴三聲就會散了的鬼怪,終於信自己又活了。

~

柳漁一夜未眠,只在天將亮時才合了合眼,剛睡過去,又被柳燕一把推醒。

她高挑著眉斜覤柳漁,聲音尖銳、語帶嘲諷,“爹說不用你做粗活回頭相門好親事,你還真把自己當哪家的太太奶奶了,日頭都出來了還在床上賴,多大的臉。”

柳漁頭疼欲裂,一抹怒色清晰的在眸中閃過,不過看了看天色,想到昨日與那小乞兒約的時間,心知也確實不能再睡了,這才作罷,起身穿衣。

柳燕見她老老實實起床,得意的一勾唇,通身都舒泰了。憑什麽她起床了,柳漁還能在被窩裏睡著。

想到一直被村裏人拿她跟柳漁比較,柳燕心中就全是不忿。

就因為她跟柳漁是一個娘生的,被一群長舌婦比容貌、比性情、比女紅、比勤快,什麽都要被她們拎出來比一比,比到末了她什麽好名聲也沒落下,就得了個懶和饞的壞名聲。

想到此處,又覺著很該讓柳家村那些個愛論東家長西家短的長舌婦們看看,她們嘴裏那個哪哪兒都好的柳漁私下裏是個什麽德性,爹昨日才松口說不用她幹活,這就立馬現了原形,可見從前的勤快老實都是裝相和不得不為而已。

不過柳燕的好心情也只維持到了柳漁打扮好的那一霎。

柳漁今天換了妝扮,不,確切的說只是換了個發髻,看著再尋常不過的發髻,沒有發飾,只是幾根素色發繩點綴,卻哪哪兒都貼合柳漁這麽個人,生生將她的氣質又提上了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