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李瑞雪茫然一愣, 湊上前仔細看了兩遍,這才發覺他這字並不像是凍僵所致, 反倒是在須使力的地方輕微一頓, 仿佛觸痛傷痕。

她小心觀察著董靈鷲的神色,勸慰道:“糧草督運到底不是坐著看書寫字的活兒,既能回書回信,便是大體無虞的。”

董靈鷲道:“哀家知道。”

她按著紙頁, 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在末尾處才見一句略顯公式化的“問陛下、皇太後聖安”等等, 別的人都將稱頌之詞寫了不少, 恨不得占據大半張紙, 他倒好,皇帝太後加起來也才湊齊一句。

看著怪沒良心的。

董靈鷲將書信疊了幾疊,問:“這些回報皇帝看過了嗎?”

外頭的陳青航俯首應道:“東西兩線、禦營左軍和禦營右軍的回報都是由督軍內的京衛取回, 按照咱們的路子夾在第四日晚途徑洛州的換馬驛站裏,與軍報一同呈上來。因而這部分陛下已經看過了, 但中軍、後軍,及正面神武軍的書信,聖上還未見。”

董靈鷲吩咐:“瑞雪, 你親抄一份送去。”

“是。”李瑞雪又接了一份書墨活計,在殿內兩側的年輕侍書女史當即上來服侍她, 伺候她的筆墨紙張。

“陳青航。”董靈鷲喚他, “你既過來慈寧宮,陪著陛下在兵部秉筆的人是誰?”

“是宣都知與許都知。”

陳青航見太後欲細問,眼前的門檻兩側, 兩個素藍衣衫的宮人也分開門簾, 請他進來, 便低著頭跨入殿內,跪在離董靈鷲稍近的地方,“今時不同閑時,主子忙碌,從前的排班當值便不能計較了,兼而除掉了奸邪,兩位都知體恤奴婢顧著鳳藻宮,因此奴婢身上的擔子稍輕些。”

董靈鷲聞言嘆了一聲,又浮起一抹無奈笑意,“皇後需要照應,你這個最平衡的人不在,倒很是讓人束手束腳的。許祥呢,領著太監的職務,心卻不是太監的心,寡言冷硬,跟兵部群臣一樣給皇帝添堵,宣靖雲……又太圓滑,皇帝跟前不肯沾半點忌諱,就是這倆人都在,也勸不住皇帝在那兒活活吵一晚上。”

陳青航俯首道:“奴婢哪裏有這等用處,都是太後娘娘太擡舉奴婢了。”

這時,瑞雪正抄好了這幾份軍報,她字跡娟秀清晰,速度極快,撂下筆吹幹了墨,便放入匣內,重新呈給了陳青航。

而原本原樣的信紙則落在董靈鷲案上。

陳青航恭敬接過,正要復命,聽見董靈鷲道:“你只是說自己不識擡舉,但裏頭有個人,是真‘不識擡舉’,寫字講話裏沒有半點兒美化,也不曾顯露一絲鼓勵贊美、寬和安慰之情,冷峻鋒銳,讓人看了想罵他一頓。偏這人報的事宜也氣人,你若呈給皇帝看,務必叫他先看河關五路所呈的那一份,接下來看其他地方的,才能稍稍安心,若是放在最後,皇帝今夜恐怕氣得胸口脹痛,夜不成寐了。”

陳青航連忙應下:“奴婢遵命。”

……

兵部,燭光爍爍。

內外兩層,外層門未關嚴,時而由文掾屬官、前後內侍省的太監們頻頻進出。窗戶也開了一隙,清涼挾香的夜來春風溜進窗縫裏,帶來一縷心曠神怡的風息。

兵部衙門內外的燭火都高舉著,院裏點了兩排石柱台架上的燈燭,罩著一層防風的紗。裏頭更是燈火通明,擺著一架寬闊的沙盤,並十幾把椅子。

除了角落裏深藍官服的抄錄人員外,裏面哪一個在座的,不是紅衣蟒袍、紫綬金章?堪稱諸公在列也不為過。

諸位高官當中,獨獨一個面容年輕英俊的人坐在上首,一襲淡金的帝服、玉帶玄披,正是皇帝孟誠無疑。

小皇帝已經有一天一宿沒睡著了,他手裏握著得不僅是正面軍隊收回離州城的軍報,還有目前——也就是六百裏加緊的一日余之前,戰場總指揮、神武大將軍耿哲啟稟的戰略目的,還有各方面的後勤調度、兵馬動向、甚至各江的春汛情況。

這些事繁雜眾多,幾乎不是他一個不滿二十的年輕人可以承擔的。若是放在一年以前,估計孟誠連自己坐在這兒都覺得心虛。

但董靈鷲已經替他彈壓過豪門高官、公侯老臣,加上他親政這些日子的經驗,面對這些國運重務的時候,孟誠除了忐忑、憂心之外,竟然還有一絲心火熊熊,血脈沸騰。

“……康州四郡勢必是要奪回來的。”兵部侍郎梁隱道,“大將軍也是這個意思,他要占據離州城,拔軍向北直攻,逼壓四郡,先吞昭雲、再收河盡之地。”

“話是這麽個話,”領中書門下事,現今中書令、領參知政事的兩朝宰輔重臣左越昌柱杖而言,“但這與離州城的情勢又大不相同,北肅在四郡前線駐紮著六個萬戶,底下的千戶、百戶,裏頭騎著藩馬的驍勇騎兵,豈是離州城可比,少不得要附近的禦營中軍、禦營前軍壓上!以做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