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他躡手躡腳地從床上起來, 把裏頭填著草的枕頭塞進被子裏,然後悄聲後退, 藏匿在書案之下。

這時, 外頭靜聽動靜的人已經伸出了一只手,撩開營帳,似乎也屏息凝神,控制著自己發出較輕的聲音。

外面尚有月光, 但裏頭卻是漆黑一片, 連鄭玉衡有了防備都看不清此人的外貌、衣著, 只知道他佩甲而已, 而遠處那床上張見清的微微鼾聲更是降低了來者的警惕。

鄭玉衡的床架在靠門口的地方, 此人似乎看了張見清那邊一眼,旋即從腰間拔出一把足有兩個巴掌長的短刀,光芒在眼前乍然而逝。

他將刀高高舉起, 然後狠狠地捅落下去,攮撕了被褥。就在短刀紮進被子和裏頭的草枕時, 這股異樣的觸感讓來者警鈴大作,當他還未徹底反應過來時,身後突然掀起一道極沉、極突兀的力量, 一人從後雙手掐住他沒有甲胄覆蓋的脖頸,幾乎是下死勁兒地扣住了他的喉嚨, 同時大喊:“張子墨!”

張見清立即驚醒, 扭頭見到兩人在黑暗中角力廝殺之態,幾乎看呆了:“鈞之?鈞之!”

這軍漢猛地扣住他的手腕,那把短刀斜過來欲要紮穿他的手, 但鄭玉衡也沒有坐以待斃, 他扭身一摁, 以身軀的力量將此人歪著摁壓在地上,膝蓋頂住他的背,放開喉嚨喊道:“看什麽看?!幫忙!”

饒是如此,鄭玉衡剛纏好繃帶的手背仍被劃開一道口子,血跡滴答而下。

變化只在一息之間,張見清如夢方醒,倉皇起身,拿起一旁的幾案對著軍漢的頭當頭砸去,砸得頭盔跟木案哐哐亂響,然後高聲道:“有賊軍混進來了!有敵軍刺殺!”

營帳外火光憧憧,甲胄亂響,連同嘶鳴的馬聲一同激起,同時有人喊著:“藩騎騷擾!看都統大營!藩騎騷擾!”

鄭玉衡心中急轉,立即了悟這其中真意——什麽他媽的藩騎騷擾,李宗光這個呆頭鵝終於回過味兒來,要殺了他們倆了。

這軍漢也想不到鄭玉衡看著瘦弱,居然有這麽大的手勁兒,他這手可還受著傷呢啊!他三下兩下掙紮不脫,發了狠心,將短刀別過來向後一搡,沖著鄭玉衡的五臟之處一送,逼他松手。

鄭玉衡不得不急退而去。

這時張見清已經點起燭火,照見一個殷軍面容的人、穿著藩騎的甲胄衣袍!分明就是偽裝藩騎、行襲殺之事!

那人面露獰笑,也不掩藏,直接開口道:“倒叫你們做個明白鬼,今日你們走出營帳,外頭盡是持刀持劍的都統親衛,說不得你們要被‘北肅藩騎’剁成肉醬!要是滅在老子手裏,還有個全須全尾的屍身。”

看來李宗光最好是要他刺殺,而後死無對證,然後再是藩騎襲擾——因為後者必須要做出受襲的景象來,更麻煩一些。

鄭玉衡冷靜而又強勢地道:“李副都統怕我回京後告訴陛下他吃空餉的事,才派你來了結的?”

軍漢眼中兇光畢露。

“好教你知道,”鄭玉衡擰著手腕轉了轉,“不必我回京,陛下就已經知道了。你們殺了我,只不過是罪加一等,從活罪變成了死罪。”

那軍漢嗤笑道:“我憑什麽信你?我只按著都統的吩咐拎著你的腦袋復命,就是大把的銀子賞賜,你紅口白牙地……”

“紅口白牙?”鄭玉衡露出一個很微妙的笑容,他自然也不是只靠著區區皇命這兩個字泰然自若的,而是轉身向外高聲道,“何統制!升官發財的路,你還走得這麽慢嗎?!”

話音剛落,這軍漢才陡然發覺,之前預備好的火把搖曳、戰馬環繞之景象,不知何時已經被打亂掉了,竟然響起真的嘶鳴砍殺之聲,火光映照之下,一把鋥光瓦亮的斧頭猛然揚起,上面淌著淅瀝的血跡。

外頭一人粗獷大笑道:“小鄭大人,末將能不能回前線廝殺、掙一份封侯的軍功,就全看您跟聖上的了!”

早在他們留下的第二日,李宗光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鄭玉衡就已經跟看過“垂訓敕命”聖諭的何統制私下裏聯系過了,但凡這邊有一聲異響,靠聖旨做背書,何成飛何統制就敢當夜持刀佩甲、跟李宗光掰掰腕子!

孟誠如此安排,給他兩千騎的調度,那麽這一路線上護送糧草的人自然“恰巧”就是從前線退下來的何統制、“恰巧”就握著這麽能上戰場的兩千精銳。

只不過小皇帝是給他逃命的。

眼下……似乎也算逃命,但這逃命的方式就有些粗魯又蹊蹺了。

裏頭這軍漢面色變了又變,背生冷汗,惡向膽邊生,心中突然冒出一股沉沉的寒意,不僅沒有降伏,反而持著短刀撲了上來,企圖一擊刺死鄭玉衡。

鄭玉衡早有防備,雖被他撲倒在地,但死死制住了他持刀的手腕,兩人在地上翻滾兩周,一旁的張見清看準時機,拎起不知道是燒火棍還是什麽細長的東西,啪地一聲敲在軍漢的身後腿骨上——此處覆甲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