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桂花糖藕、茼蒿豆腐湯(二)(第3/5頁)

彼時,葉卿卿大哭大笑,撈起酒壇悶了一大口,臉上寫滿瘋狂與痛苦。

“昭寧,我恨葉懷信是個懦夫!阿翁能讓阿娘做得裴家獨女,緣何他葉懷信擔不住重壓?”

“我也恨我自己!我也是逼死我阿娘的劊子手之一。”葉卿卿顧不得儀態,就地一躺,細細看著她的一雙手,好似上頭沾有她阿娘與阿弟的血。

“倘若我早知葉懷信發起狠,能讓那些狗屁玩意滾出長安,那又何必隨了阿娘的意,一直瞞著遠在任上的葉懷信呢?”

“是我太懦弱、太膽怯了。”

“我也有罪,實在不該快活,只配活在痛楚中。”

說到這兒,葉卿卿翻身而起,湊到一旁默默陪伴的好友身邊,面色有些猙獰,眼中盡是興奮。

“那些狗屁玩意不是心心念念都是過繼嗎?葉懷信不是悔恨過往,放言不娶繼室、不納妾嗎?”

她笑嘻嘻地開口:“楊家靠不住,阿簡無路可活,我葉卿卿願意給他活路呀!”

“過繼這根刺,紮在心頭,實在疼得很、不得安眠啊。那我不好過,葉懷信和那些狗屁玩意憑什麽舒坦?”

“時日一久,誰還能記得我阿娘和阿弟是怎麽死的?”

十五歲的年輕女郎踉踉蹌蹌站起身,擺手拒了好友的攙扶,望向窗外熱熱鬧鬧的長街。

“葉簡過繼一事,便是我的手中快刀。先把葉懷信捅穿,再把葉家那些玩意的癡心妄想砍個七零八碎,摔在塵土裏,拿腳狠狠碾上去。”

“我要將這根刺狠狠紮透!”

“我要它時時刻刻都在發疼,要傷口永遠都在潰爛,要讓所有罪人都痛苦不堪、不得解脫!”

末了,方才還發狠的女郎,陡然落寞。

良久,她忽而垂下頭,嗓音發啞。

“昭寧,我想阿娘了。”

“可我……我怎麽都快記不得阿娘長什麽模樣了呢?”

那般銳利到能在人心頭割出深痕的怨恨與痛苦啊,穿過了二十余年的歲月,借由當年在場相陪的友人之口,最終悉數落在了後輩耳中。

孟桑倏地合上雙眼,淚水奔湧而出。

昭寧長公主站起身,將孟桑摟到懷中,緩聲道:“讓葉簡過繼一事,是卿娘一力主張的。”

“葉相得知此事,與卿娘大吵一架,不歡而散。他們究竟說了什麽,卿娘未曾說與我聽。我只曉得葉相回去後大病一場,最後聽到的消息,是‘葉相默許了此事,但暫且不更改族譜’。”

得償所願的葉卿卿,光明正大地派人去關內道,敲鑼打鼓,挨家挨戶、逐街逐巷地大聲宣告——長安葉家的家財,就算拱手給一個身上沒流著葉家血脈的六歲小兒,也不會分給這兒的葉家人一文錢、一株草、一根木頭。

看孟桑的神色緩下許多,昭寧長公主坐了回去,拉過孟桑的手,笑道:“而如今的刑部葉侍郎,少時是一位很有趣的小郎君。他極為佩服卿娘,總是乖乖地跟在我們後頭,甩都甩不掉。”

“每每有人嘲諷卿娘是為太過張揚放肆的女郎,一直默默不開口的乖巧小郎君就會猛地撞過去,憋紅了臉也要將那人罵個狗血淋頭。”

“卿娘離開長安前與我提過一句,說是已讓葉相將葉簡正兒八經過繼到膝下,免得葉簡入朝為官後遭人口舌。”

“這些年來,葉簡每隔幾月便會來我府上,詢問可有卿娘的音訊,雷打不動。他也是這長安城裏,極少數一直惦念你阿娘的人之一。”

孟桑也不知為何,陡然松了口氣。

倘若葉侍郎是那些可恨親戚的血脈,那她日後再見阿柏,雖不至於遷怒七歲孩童,但總覺渾身不自在。

還好,還好……

說了大半天,諸多往事傾倒了個幹幹凈凈。

禪房外,風過林梢,引出簌簌聲響。其中幾縷山風擦過窗沿,吹動孟桑鬢邊一抹碎發,仿若是已逝去的故人在低聲細語,又像是在溫柔地觸碰了一下後輩。

昭寧長公主慈愛地望著孟桑,軟下聲音:“桑桑,尋你耶娘的事有姨母。沒了後顧之憂,如今你還想回葉家嗎?”

聞言,孟桑抿唇,最終堅定地搖頭。

“我阿娘不會想瞧見我回葉家,所以我不想認親。”

她躊躇:“只是麻煩姨母尋人,必然要耗大量銀錢人力,我會竭力……”

話音未落,昭寧長公主笑了:“先不提我和卿娘的過命交情,單要是認真說起來,其實姨母也無須出什麽銀錢。”

她頗為神秘地朝著孟桑招手。

孟桑不解,湊上前去,聽見對方故意壓低了聲音。

“你阿娘離開長安時,只取了些銀錢帶走,將其余所有裴家產業、銀錢、宅子都扔給了我。”

昭寧長公主輕點自己的下巴,笑道:“讓姨母算算……經了二十多年,原本就無比豐厚的裴家家產,到如今怎麽也夠買下一整個東市的鋪子罷?”